乔墨余回家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乔崇山和路晴川也已经回到了家里,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乔崇山拿了张没有靠背的方形软凳放在了三人沙发和茶几的中间,坐在上面,身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啤酒,他的右手拿着双筷子正在夹装在袋子里的苔条花生吃。
这是乔崇山的习惯。每天回到家后他都要安安稳稳地坐着喝点酒、吃点零食,放松一下身心。天热的时候喝啤酒,天冷的时候喝黄酒。零食的花样就更加丰富了:花生、开心果、茴香豆、腰果、蝴蝶酥、蜜三刀、肉松小蛋糕......根据各商家销售打折的情况变化会有各种各样的零食出现在这张茶几上,它们或高油或高糖,有时会高盐,但却有着唯一的共同点:不健康。至少晚上吃不太健康。
乔墨余认为这么晚喝酒、吃零食实在太不健康了,所以他对父亲的这个生活习惯是表示反对的。并且随着乔崇山年龄的增长,他对甜食的喜爱程度反而加深了,每天晚上摄入的糖分和油脂越来越多,似乎并没有想要控制的意思。
看着父亲如同弥勒佛一般的肚子和渐渐消失的下巴,乔墨余很担心,他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那个肚子里都是些什么。
关于健康问题,他当然也和乔崇山争论过,他希望乔崇山能改变一下生活习惯,或者至少控制一下摄入量。但乔崇山觉得吃就是要吃得开心,吃得心情舒畅。他对于自己的同龄人总是看一些养生类节目,天天在朋友圈、群聊天里发一些“这个也不能吃了、那个也不能吃了”、“吃这个包治百病”、“吃那个癌症缠身”的文章,吃一口东西测一次血糖的行为嗤之以鼻,认为太过分了。
乔墨余充分肯定父亲的这个观点,并适时地指出,“你看,关注健康本身肯定是没错的,问题是不是出现在过分二字上?你要吃得开心也没问题,但这么晚吃,还吃这么多是不是就过分了?”乔崇山沉默许久,然后严肃认真又带着忧郁悲伤地说:“我这不是早上也没时间吃吗?等我退休了,我一定会调整作息、合理安排的。再说,爸爸辛苦了一辈子,就只有这么点爱好了。”这样的对话有过几次后,乔墨余知道自己被击败了。
乔崇山年轻时是抽烟的,虽然烟瘾不是很大,但在家里也还是会有想抽的时候。就算他跑到阳台去抽,不可避免地还是会有烟味飘入房间。路晴川怀孕之后,他就开始跑到楼下抽完烟才回来了。再后来乔墨余出生了,他发现乔墨余连他身上残留的烟味也无法接受,就慢慢地把烟彻底戒了。
在他的认知里,对路晴川和乔墨余的健康有害的事情,他是可以完全不去做的,但对于自己的健康,他的原则就没有这么坚定了,防线就和豆腐渣工程差不多。
乔墨余也曾经试图给他讲“他的身体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身体”之类的道理,希望他能顾虑他们母子的感受珍惜自己的身体健康。乔崇山对此表示很动情,但当聊天的氛围变得温馨而令人感到温暖感动时,他悠悠地来了一句:“我觉得你是在道德绑架我。”乔墨余觉得有点哭笑不得,拿父亲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起来,本来这种道理就是说能说得通,但做却很难做到的,乔墨余自己不也是有一堆坏习惯改不掉嘛。并且,乔墨余还有路晴川这么一个队友。
路晴川一直很嫌弃乔崇山的肚子,说她怀孕的时候肚子都没乔崇山大,说他长成这样连合适的衣服都买不到,硬是把自己过成了个糟老头子。但实际上,那些零食都是她买的。问她为什么要买,她说“他这么辛苦,这么节约,钱都不省得花,那买点他喜欢吃的东西给他总要的咯。”
于是,经过乔崇山几次可怜兮兮地说最后的爱好被剥夺后,他仅存的快乐也将随之不复存在后,乔墨余妥协了,开始在坚定自己反对的立场的同时,劝慰自己“个人体质不同,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事”、“人活着不开心,那活着也没意思”、“不要想了,不是也没什么事嘛”。
乔崇山的左手在帮路晴川捏脚。路晴川横躺在三人沙发上,把脚搁在乔崇山的腿上,享受着乔崇山的服务。这个姿势,乔墨余看了二十多年了。
路晴川总是说这里酸那里疼,总之浑身不舒服,哪儿哪儿都不自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要乔崇山把腿垫在她的腰下才舒服。但去医院看病检查却又检查不出什么。医生总是说,年纪大了就是没有病也会不自在的。但乔墨余想,母亲又不是一开始就年纪大了的,明明从年轻时就是这样了。
后来乔墨余不知从哪儿听说,女人生了孩子后会很容易骨质疏松,而骨质疏松就会哪儿哪儿都疼。他带路晴川去医院测了骨密度,确实数值也不太理想,于是就想尽办法让她补钙。
现在路晴川酸奶、牛奶喝着,钙片吃着,太阳晒着,散步散着,但是身上的不舒服并没有减少,只有出去玩的时候才感觉不到酸痛,平时依然需要乔崇山伺候着。
乔墨余对此很是内疚,这个女人是因为自己才经受了如此的痛苦,一辈子的折磨。自己的出生也拖累了父亲,想好好吃点东西喝点酒的时候也不得消停。所以偶尔他也会给母亲按摩。但当只要和路晴川一块坐在沙发上,路晴川就把脚伸过来让乔墨余帮她捏时,乔墨余发现他做不到,并发自内心地敬佩父亲。
“今天回来的挺快啊,我就洗了个澡,你们都已经到了。”乔墨余走到自己专属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说。
“嗯,出来的时候正好来了一辆车就上了,没有等。”乔崇山说的是为了方便片区居民出行,在这片区域内行驶的环线短途接驳公交,乔墨余他们家小区门口和“乔家小馆”门口都有这公交的车站。
其实他们家有一辆桑塔纳2000,在搬到这里的时候就买了。
乔崇山以前在单位的时候有车开,突然没车开了觉得不方便,于是就买了辆9成新的二手车,上了个外牌。
刚开始使用率还挺高,但是当“乔家小馆”的运营渐渐上了轨道,这车的使用率倒反而降了下来。美食街那儿停车也不方便,离家也不远,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乔崇山和路晴川就选择步行或者坐公交。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车差不多要报废了。最大的用处就是占着小区地下车库的停车位。
乔崇山车买得比较早,当时就租下了地下车库的车位。这些年买车的人越来越多,停车位紧张,小区里抢车位的情况屡屡发生,甚至有人买了车基本就没开出去过,就怕开车去回来就没地方停了。
乔家租下的停车位现在无疑成了香饽饽,而不想放弃这个香饽饽也成了乔墨余买车的理由之一,只是沪牌难拍,过程漫长而艰辛。
“爸,你说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事啊?”乔墨余对父亲之前那郑重其事的态度有点在意。
乔崇山喝了一口啤酒,看着乔墨余,带着一丝落寞地说,“我们家那个小馆子不能做了,要关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