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被人动过了。尽管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母亲的遗像斜靠在橱龛上，但是墙上有个小钉子，父亲每次擦拭完相框都会小心翼翼地挂上去的，但现在却不是挂着的了。
父亲是个强迫症，母亲的遗像向来都是他亲手擦的，从来都没有摆错过。
沙发也被人移动过，茶几也被人翻动过，她感受到了这些东西被移动后那些细微的差异，这是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直觉。
但是她没有马上说出来，因为她有了更深的疑虑。
她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妈妈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因癌症去世了，父亲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埋首在实验室里研制新药，想在癌症方面有更大的突破，以偿还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
不久前韩正明的项目刚刚完成，开心得说过完生日就退休。
没想到今天父亲竟然横死。父亲的死一定跟新药有关，肯定是熟悉的人干的，这是她的直觉，房间里的异动更证明了自己的猜想，那些人一定还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现在，她坐在沙发角上，扶着扶椅坐着。这是她父亲经常在这休息的地方，以前，父亲常常坐在这里闭目养神，思考他那些高深的问题，韩嫣从来不在这时打扰他。
坐在这儿时，又让她想起了自己父亲生前往事来了。
“你还好吧。”周俊杰从洗手间出来，站在电视柜前，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我还是把客户先推掉。今天在家陪你。”
“没事的。”韩嫣仍旧在那坐着。“你去上班吧。”
“那好吧，你在家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下班后再来陪你。”
他知道韩嫣的性格，韩嫣太独立了，她的话多数时候周俊杰都不敢违拗，如果一件事让她重复多说两遍就会厌烦。
“不要想太多了，事情都会过去的。”周俊杰说。
………………
父亲在前几天突然问她：你和俊杰的感情发展到哪一步了，两个人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顺其自然吧，她说。
父亲便不再深问了。父亲从来不管束她的生活，也不过问她的感情。但是现在想来，父亲或许是有什么话想说。父亲想跟她说什么呢，韩嫣一时也想不明白。
对于韩嫣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找到父亲的死因。现在明面上的动机只有父亲的科研成果，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到其它的。而如果有人觊觎父亲的科研成果，那么很大可能是公司外的竞争对手。但也不能排除公司内有内鬼想要得到它然后作价给其它竞争对手。
如果再有其它的动机的话，那就会有更多的可能，所有的这些复杂关系，不是韩嫣呆在这个房间里能想出来的。她在脑海中勾勒这其中的脉络，想想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
这时，一声手机铃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韩嫣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的是周乘云打来的，韩嫣赶紧接通电话。
………………
周乘云的别墅位于城西源松河上游的一处私家小院，韩嫣开着车顺着沿江大道一直向南，开过源松四桥，然后向西南方向经过一条小道，便是周乘云的住处。
这是一个疗养的好地方，风景怡人，前面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潺潺流过，小溪上游的小山坡上，搭着一个古朴的凉亭，后面是一片长满青松的山林，现下正郁郁葱葱的，此处已靠近郊区，方圆一公里范围内，没有其它的闲人。
周乘云的疗养生活还是相当简朴的，人年纪大了就会笃信什么大道至的道理。住在这里的，除了周乘云，只有一个保姆和一个护工，周俊杰在城里有一套公寓，平时都是住在城里，隔三叉五的也会过来看看他的父亲。
另一个常来的便是韩嫣的父亲。
站在周乘云的别墅前，韩嫣呆呆地出神了一会，她之前常来这儿，每次过来都是快乐的回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踟蹰过。
她在脑海中勾勒了许多的线条，其中有些与周乘云有关，呆会怎么跟他说话，也是她现在在考虑的问题。
在这半天时间，韩嫣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无知的少女突然变成满脑子阴谋的权谋家，但是她现在必须得成长了，没有人会给她时间预习，更不会给她犯错的机会。好在韩嫣从小就独立惯了，要是换了别人，恐怕难以习惯这种改变。
眼下她必须得进去了，也许，周乘云能给她解开这团迷雾的第一把钥匙。
“来了！”韩嫣刚进门，一个花白头发，形容枯槁的老头走上前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这身子是没办法出门，要不然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让俊杰去处理，叔叔对不起你爸啊！”
这人正是周乘云，五年前患癌后，他以自己的身体给韩正明做着各种各样的药物试验。尽管最后癌症治愈了，身体却承受了试验药剂带来的副作用。原来健硕的身材变得削瘦，头发也变得稀薄而且全白了。
他的年纪比着韩正明还要小几个月，但看上去像个七十多的老头了。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他和周俊杰的合影，陌生人看到这张照片，是完全不能把眼下的这个老头和那个看上去精神抖擞的人联系起来的。
“叔叔你的身体不好，这些事还是让我们来处理吧。”韩嫣扶他到沙发上坐下。
周乘云看上去身体甚是虚弱，本来不高的身材，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竟有些佝偻了起来，显得更加矮小了。坐在沙发上时竟有些颤颤巍巍，看来老友的死去，令他悲恸不已。看着他这幅模样，韩嫣竟有些自责了。
“本来应该让你多休息一下的，但是刚才俊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把你一个人扔在了家里，我听完很生气，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刚好我也烦闷，于是就把你叫过来了。”
周乘云说完，略微咳嗽了一声。他像是尽力压制住自己身体不好的事实，但是终究没什么效果，接着又大咳了起来。
“老了啊，经不起一点风风雨雨了。”他气喘道。
韩嫣站到他身后，给他轻揉后背，柔声说道：“是我叫他去工作的，我一个人在家，刚好也静一静，他呆在我身边也做不了什么，要是再耽误了工作，我反而愧疚。”
“这算怎么回事嘛，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就应该在家里陪着你，你们虽没结婚，我可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儿媳了。”
说话间，又大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你爸前段时间还跟我说，什么时候抽空把你们的婚礼办了。你们可不能辜负我俩对你们的寄托了。哎……”
周乘云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爸爸要是多活些日子，他看到你们步入婚姻，该有多开心！”
周乘云说得真切，韩嫣也跟着难受，从她记事起，相较于父亲，周乘云对她很是骄纵，把她当成亲女儿看待。他和父亲的性格不一样，父亲的性格呆板，做事方正，而周乘云处世则相当圆润，懂得怎么对身边人好，怎么让周围人更加的融洽。
这也许是他在商海中沉浮翻滚的本领之一吧，韩嫣心想。
“谢谢叔叔关心，我和俊杰的事，我们两个会商量着办的。”韩嫣回答他。
“你们年青人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周乘云示意让韩嫣在旁边坐下，说道：“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让你陪叔叔拉拉家常，上午听说你爸的事，叔叔心里难过啊，好好的一个人，前两天还见着他，今天就这样枉死了。人生无常啊，这让我想起俊杰妈妈来了，当年也是突然就走了，也没留下什么话，我今天就在想，万一哪天我也这么走了，总得留下些只字片语。”
他一边说着，一边喘着长气，韩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周乘云的手有些冰凉，还有些像是帕金森似的细微抖动着。
“叔叔不该这么想，您这身体刚好，会长命百岁的。”
她看着周乘云眼下这幅模样，之前脑海中的那些复杂的推断已经减少了不少，撇除两家的关系，实在想不出眼前的老人会跟父亲的死有什么关联。况且他已多年没进过公司里了，估摸着公司里很多新员工都不知道公司里还有一个董事长了吧。
“哪有什么长命百岁，给你看样东西吧。”周乘云叹着气说道。
他从茶几的抽屉里拿了份文件出来，递给韩嫣，韩嫣接过来，是周乘云留给周俊杰的遗嘱。
韩嫣粗略看了一下，上面有一段赫然写着：所有遗产留给儿子周俊杰及儿媳韩嫣。
“这个太早了点吧。”韩嫣脸有些微红，她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眼前这个枯槁老人，想想还是算了。
“您为何突然想起来立遗嘱了。”
“早？难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公公了！遗嘱三年前我就立好了，今天只是给你看一下，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公公，我都认你这个儿媳。本不想催你们的，我只是不想让你爸没看到的事再发生在我身上。”
韩嫣沉默着，在所有人看来，她和周俊杰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她的内心里一直把周俊杰当成是自己的亲人。她也说服自己去爱上周俊杰，并尝试接受他的爱，但每次到了关键时刻面对着周俊杰，她都感觉不到那种怦然心动的激情，总是觉得缺少点什么。
可能，他们真的太熟悉了。
她之前跟周俊杰说这个问题的时候，周俊杰辩解说感情这东西是慢慢培养起来的。彼此都需要时间慢慢适应。
周俊杰就是典型的医人易、医己难，尽管是个心理医生，但是还是好强，要面子。
“不聊这个话题了。”周乘云看她半天不说话：“这个遗嘱我先留着吧。对了，你爸也看过这份遗嘱。”
“我爸也看过，什么时候。”
“就前几天，跟我说起你们事的时候。”
“他怎么说呢！”
“什么都没说，就嘿嘿笑了几声，估摸着，也猜到你的心思了。”周乘云微笑着把遗嘱收进了抽屉。“你们父女啦，心思都是一模一样的——清明，这样不好，要我说，还是糊涂点好，这样自在。”
韩嫣微微地应承着周乘云的话，看来父亲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心中所想。前几天他问自己的话，是因为跟周叔叔聊到这了，还是有别的意思。
“你知道你爸的死因吗？”周乘云问道。
“不知道，警察还在调查，我相信警察一定会找到真凶的。”韩嫣说。
“警察，警察，能指望他们么，俊杰把现场的情况跟我说了下，我看啊，这件事警察是查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叔叔的意思是？”
“这事我看跟你爸手里的配方有关，有人想要你爸手里的配方，你爸不同意，然后就杀人越货了。”
“可是配方应该放在公司的实验室里吗，实验室里不应该有保险柜吗？”韩嫣本想跟他说家里来人的事，但是还是忍住了。
“是啊，新药的配方只有你爸才能接触，所以才会有人对他动手。”
“会是什么人呢？”
“我也不知道，公司现在也乱得很呐。”
周乘云脸上露出萧瑟之意，显得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您是说，公司里有内鬼？”
“可能是吧，现在公司那班人已经不听我这个糟老头的指挥咯，雷振国这小子越来越不受管教，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不第一时间通知我，打电话过去还语焉搪塞，明天公司开董事会，我一定要把他换下来。”
“雷振国会有问题吗？”韩嫣说道。
她虽然跟雷振国接触不多，印象中他是一个沉稳且严肃的人。父亲之前评价他是“冷面杀手”，虽然这是一句玩笑话，但也足以看出雷振国的处事方式。但雷振国对韩正明和周乘云一向都是毕恭毕敬，每次见面必定半弯腰，叫一声韩老周老。
现在不能以这种表面工夫来断定一个人的好坏，韩嫣心想。
她必须把每一个人当成犯罪嫌疑人，与这一些沉浮商界多年的人打交道，她也必须要学会跟他们一样，变得更加老练。否则，太容易被他们的一言一行给骗过去了。
“就算他不知情这一切，那也是管理不力，公司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不给我一个交待这事怕过不去。对了，明天你就代表你爸跟我一起出席董事会吧。”
“需要我做什么呢？”韩嫣轻声说道。
“你只须站在我这一边就可以了。”
这怕是他叫我来的真正目的，韩嫣心跳得快了很多。
她看着眼前这个落魄老人，不知是不是该相信他，眼下的每一个人都比她厉害得多了。也许踏错一步，不仅不能为父亲报仇，反而要成为他人的垫脚石。
但是她无路可退，现在她谁也不敢相信，包括周俊杰，她本应该相信他，但如果周乘云牵扯其中，当他面对亲情和爱情的选择时，那时他又会偏向哪一方，谁也不敢保证。
韩嫣敷衍地应承着，至于明天该如何选择，她却不知所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明天先把这滩水搅混，才能看清里面的大鱼在哪。
韩嫣陪周乘云吃了午饭，闲聊了一个多小时，尽是些往昔的家常。她已无心再呆了，耍了个托借故离开。周乘云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叫她常来。
………………
韩嫣离开后，周乘云拿起桌上的手机，按键拨通了一个号码。
“跟着她。”他命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