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大早就布满阴霾,到了中午时分,果然下起大雪。
最初雪片虽大,但并不太密,不紧不慢地下着,如风拂柳絮,漫舞鹅毛,随着北风越吹越猛,雪也变得越来越急,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好似织成一面白网,如烟似雾,一丈开外就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霎时间,山川、田野全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凛冽的北风吹过树林,仿佛怪兽凄厉地嘶吼,战马呼出一团团的白气,貂裘上落满雪花。纵然天气寒冷,赵离的兴致却丝毫不减。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外出狩猎,以往都是要跟随父兄一起的,为了这次出行,他可是磨了母亲好几天。
“娘,我都快十六岁了,哥哥们在这个年纪早就随爹爹一起冲锋陷阵了。”
“只是打猎而已,又不是上战场,很多猎户家的孩子七八岁就可以一个人打猎了。”
“孩儿对天发誓,只在封地的猎场溜溜马而已,两三个时辰就回来了。”
“这件锦袍您穿着特别好看,几乎比大姐还要年轻了。”
“您还记得我九岁那年犯的头痛病吧?大夫说要多去户外吹吹风,这几天在家憋着头疼欲裂……”
赵离磨人的本事天下第一,几乎从不失手。
母亲毫无悬念地被哄得眉开眼笑。当时高漳君在定平宫廷商讨国事,不在封地,夫人拗不过幺儿,特意多派了仆人跟随,一再叮嘱,千万要小心,一定要早点回来,又亲手为他披上貂裘,戴好风帽。赵离乖巧地一一点头答应,但一出家门就如小鸟出笼,把母亲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封地的猎场太小,只有一些黄羊、野兔,捕猎猛兽才有趣啊。大哥在三年前曾经猎到过一只猛虎,当时阖府上下都震动了,真是威风八面,令赵离羡慕得两眼放光,今天即便不能打到猛虎,打到一头熊或者一头狼也行啊。赵离刚刚制作了一把劲弩,名为“穿兕”,射程可达三百步之遥,并可穿透五层牛皮厚甲,威力无比,赵离甚为得意,他今天就要试试这把“穿兕”的威力。
雪原的景色壮丽无比,天地之间银装素裹,浑然一色。漫天的飞雪混沌了天地,雪压枝低,风啸长林,马蹄踏在积雪中扬起冰霜,好一派人间仙境。
赵离一时兴起,早已越过封地的边界,径直向北而去。身边的仆人纵马跟上,不安地提醒道:“公子,前方就是蛮族的地盘了,临行时夫人特意叮嘱,让您不要离开封地。”
“蛮族”通常是用来吓唬孩子的伎俩,但赵离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如果就此打道回府岂不被人耻笑?况且他正在兴头上,不耐烦地敷衍:“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就回去,不妨事的。”
仆人担忧道:“公子,听说那里的荒原中时常有雪狼出没。”
不料赵离一听雪狼二字,顿时来了精神:“太好了,一会入了林子,咱们擒两头狼崽子,生火烤来吃。我特意让九叔给带了盐巴,里面掺了野蕈粉末,研得极细,撒在狼肉上,肯定鲜美至极。”
仆人闻言心中一惊,小公子虽时常闯祸,但都无伤大雅,这次可是在郊外,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向夫人交代?正要再次劝阻的时候,突然,一只灰狼从前方的灌木丛中窜出,飞一般向前窜去。赵离一见猎物,脸上的神情愈发生动了几分,他摘下劲弩,张弓搭箭,射向灰狼。灰狼矫健灵活,轻轻一闪,弩箭落空。赵离从小虽然随父亲和哥哥学过弓马箭术,但他生性顽劣,凡事只为好玩,不肯下苦功夫,因此箭法并不高超,此时连射三箭均未命中,斗志反而被激发,登时策马紧追不舍。
赵离骑的是一匹逐日追风的千里良驹,将仆人们甩在身后,任凭大家千呼万唤只当做耳旁风,一味催马飞驰,加之荒原中丘陵起伏,树林茂密,眨眼之间已经人影不见。当赵离发觉之际,已经只剩下孤身一人了。
放眼望去是一片陌生的树林,赵离从未来过。雪狼早已踪迹不见,他对狩猎一窍不通,独自追捕一头雪狼谈何容易。原野中万籁俱寂,几乎可以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林间,毛茸茸、亮晶晶的琼枝上堆满了蓬松沉甸的雪球,煞是好看。寻食的鸦雀在树木之间飞腾跳跃,留下一个个可爱的爪印。
开始,赵离着实开心了一阵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热情和体温一起逐渐消散,天气越来越冷,身上的貂裘也逐渐无法抵御刺骨的寒风,刚才兴致盎然,午饭没有吃,母亲给带了许多他爱吃的美食,但都在仆人身上。他想要原路返回,但四下一片白茫茫,也分辨不出方向,刚才的马蹄印已经被大雪覆盖。
天色越来越暗,肚子也越来越饿,赵离开始有些后悔了。
时近傍晚,赵离茫然地在林间信马由缰,他奔波了大半天,此时又冷又饿,自从出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艰难的境况。
要是有一条滋滋冒油的烤羊腿就好了,表皮烤成金黄色,有一点焦脆,嚼在嘴里,再搭配一壶温好的黄酒,里面煮有切的细细的姜丝,坐在暖和的红泥火炉旁,一边享受炭火的温暖一边大快朵颐……赵离不由怀念起家中的日子。半个时辰之后,他的梦想就变成了一碗粟米饭和一碟煮豆,甚至是一碟腌菜……哪怕是一杯热茶也好啊。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前方的掩映树林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木屋,饥饿难耐的赵离几乎兴奋地喊出声来,催马直奔小屋而去。
屋内的东西非常简陋,屋顶上覆盖茅草,梁柱粗糙不经打磨,墙壁上挂着捕猎工具,地面上铺着几张磨损的兽皮,一望可知这是猎人们休息打尖的地方,显然不久前刚刚有人来过,粗木制成的案上放着一个粟米饭团子,被压得有些变形,但看上去似乎还不算太干。
他四下寻找,屋内没有人。难道是上天的恩赐?赵离饿极了,顾不得许多,拿起饭团子大口咬了上去。
确切的说,这并不能算是一个饭团子,因为里面掺杂了太多的野菜和米糠,真正的粟米大约只占了不到三成,而且过于冰冷,且不够新鲜,但对于此时的赵离来说却不亚于任何珍馐美味,唯一的不足就是太小了一些,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吃这种食物,其美味令他感到震惊。赵离狼吞虎咽地几口吃完了饭团子,虽然意犹未尽,但肚子总算有点底了,他要趁着这点饱意尽快找到返回的道路。
赵离正要走出简陋的木门,突然心思一动,哎呀,那个饭团子可能是某个猎人一天的口粮,现在被我吃掉,他可能就要饿肚子了。
赵离觉得很有些自责,刚才实在太饿了,没打招呼就吃了人家的晚餐,现在等不及向他道歉了,无论他是本国人还是蛮族,赵离都非常感激,他摘下腰间的玉玦放在几案上,但愿那个丢失干粮的人不至于太生气,赵离心中默默祈祷。
这时的雪比刚才更大了,纷纷扬扬,枣红马身上披的粗麻布上落满厚厚的一层白。
赵离非常喜欢这匹名叫“赤影”的小马,它来自盛产良马的北境,是他十四岁生日时父亲送给他的礼物。赵离每天都要喂它萝卜和青菜,甚至梨子和大豆。枣红马长得很快,从一匹小马驹变成了一匹漂亮矫健的宝马良驹,它的身形匀称高大,浑身毛色闪闪发光,颈上披着垂地的鬃毛,跑起来风驰电掣,宛如仙宫中的天马。三哥素来以骑术著称,但就连他的青骢马都比不上它。
赵离卷起麻布,爱惜地抚摸赤影的鬃毛,它也四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想必你也饿了吧?回家豆子和萝卜管够。”
赤影似乎听懂了,温顺地用头蹭蹭主人。
赵离刚刚解开缰绳,突然身后传来人轻轻踏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