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地位于曹国东南部,是一片群山环绕的谷地。
十年前,陈国被章所灭,大批难民流浪至此,由于宛地比邻都城昭歌,在良、沛、定平等大国的斡旋下,此地被曹国国君赐予了陈国来的难民。有了这些难民,一来可以增加赋税,二来可以征发徭役。
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们总算有了一处栖身之所,他们陆陆续续流亡至此定居下来,人数越来越多,足有十几万之众。
陈国虽灭,但陈人尚在。
这里虽然地处山区,土地贫瘠,但却拥有极为重要的政治和战略意义。此地和大域学宫所处的鄢地,加上都城昭歌,构成了连接章、景、沛、等大国的三角形枢纽,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一旦据而有之,就可以凭借此地开疆拓土,甚至挟天子令诸侯,称霸天下。
以良国为首的几方大国忌惮章国势力过大,因此以天子都城安全为由,不许章国驻军宛地,而是趁机将这里变成一块相对独立的地区。五国特使在昭歌城签订条约,任何一方不得染指,实为联手制章。
多年来,章国一直对宛地虎视眈眈,恨不得一举纳入囊中,而对于曹国来说,这十万流民为曹国增添了赋税,但也未尝不是一块心病,如果他们有朝一日大举反叛,那么就会变成一把抵在曹国,甚至章国背后的尖刀。
曹国乃是章国附庸,国内有十万章国驻军,名为保卫,实为威慑,曹国的军国大事也一概要向章国特使禀报。
驻扎在曹国境内的大军统帅正是章国第一名将王晋,他是章王起最器重的将军,也是十年前吞计灭陈的首功之臣。他能征善战,久经沙场,威名不次于高漳君赵介,所不同的是他为人阴鸷,冷血嗜杀,他打仗不以攻城夺地为唯一目标,而是以歼灭敌人之有生力量作为主要目的,攻必取,战必歼,自出道以来,发生在他手上的屠城事件已不下二十起。在很多地方,父母会用他的名字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小孩。
“如果你再不乖乖睡觉,黄面人屠就会把你抓走!”
就在今天晚间酉时上下,王晋突然接到禀报,一个芮国人来到宛地以西的章军大营,报告了一则重要的情报,事关章、曹两国安危。宛地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地,王晋不敢怠慢,连夜带人赶往宛地。
这个提供情报的人正是向司徒煜卖粮食的粮商孚仲。他告诉王晋,陈国流民即将造反,与定平国里应外合,一举夺取宛地,证据就是这运送粮食的车队,而幕后的主使就藏身在距此不足百里的大域学宫。孚仲信誓旦旦,愿赌上身家性命,带路前往大域学宫,指认幕后主使之人。
这则情报令王晋大惊失色,自己身在曹国,近在咫尺,竟然对这迫在眉睫的叛乱毫无察觉。定平国铁骑骁勇善战,加上这里的十几万陈国流民,如果情报属实,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他近来在章王面前失宠,迫切需要建立功勋来稳定自己的地位。王晋一向以凌厉的突袭速战著称,他毫不迟疑,立刻起兵,带领五千精兵火速赶往大域学宫。
深蓝色天空深邃悠远,璀璨的星辰点缀其上,像极了盛满美酒的夜光杯在烛光映照之下发出的美丽而奇幻的色彩。谁又能想到,在这方纯净的天空之下,在圣洁的学城之前,聚集了大批如狼似虎的骄兵悍将。
远处的山坡上绵绵延延布满了弓箭手,他们的盔甲在星光和火把的映照下熠熠闪光,他们居高临下,手持强弓劲弩,任何试图逃走或反抗的人都会被乱箭穿身。
学宫门前旌旗招展,大批骑兵横刀立马,杀气腾腾。王晋与章王起不同,他不喜欢用重甲骑兵,而喜欢速度更快、更加灵活机动的轻骑兵,他的军队最快的速度可达日行两百里以上,而小股部队推进速度更加惊人。大域学宫并无军队,因此更无须装备笨重但行动迟缓的重甲骑兵。
王晋到达学宫时丑时已过,学宫周围一片安静,他可以断定,里面的人并无防备。王晋用兵之秘诀是一个“奇”字,他一向喜欢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以奇制胜,越是看似绝无可能的情形,他越会趁机出兵。
“兵者,诡道也。”
“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
他的人马常常在敌人酣睡之际闯入敌营,肆意砍杀;很多次他率军奇袭,神兵天降出现在敌人后方;有一次他带队追击蛮族,遇到暴风雪,就连熟悉地形和气候的蛮族都无法前行,他却可以在一夜之间前进二十余里,虽然付出一半士兵冻死在雪原上的代价,但也全歼了蛮族部落。
对很多人来说,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因为他既老谋深算又狡猾残忍,如果说赵介是一头雄狮,那么他就是一条毒蛇。雄狮固然威武,但毒蛇的可怕却让人不寒而栗。
面对章国大军的从天而降,学宫上下一片混乱。
这里百年来未曾遭遇兵祸,突然面对虎狼之师,很多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混乱的学子和杂役、更夫等人挤在学宫大门内,不安地翘首张望,当大家确认了门外是章国军队而不是蛮族或土匪入侵的时候,人群稍稍安静下来。
执事院长老们以及各位司学也闻讯赶到学宫大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大家都有些震惊,即便是廖仲也不免有几分错愕。章国人来得毫无征兆,眼下吉凶未卜,学宫中几千人的安危系于己身,廖仲深知责任重大,他希望女儿留在家中,但廖清却坚决要陪在父亲身旁。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学宫真的有什么不测,留在家中也无法躲避任何灾祸,反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白白为父亲担心,不如让女儿陪您一起面对,也许女儿还能助您一臂之力。”
她深知章国人凶残暴虐,也许她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可以在危难降临之际挽着父亲的手,与父亲共进退。
廖清的从容令老夫子感到自豪:“临危不惧,处变不惊,不愧是赵老将军和我廖仲的女儿。”
鬼斧老头比其他长老到得都早,他当时在房间喝了多半坛老酒,已有了几分醉意。酒友赵离这几日神出鬼没,没人陪他喝酒,鬼斧十分寂寞,他不喜欢喝闷酒,俗话说,一人不饮酒,两人不赌钱,鬼斧独自面对一坛坛的美酒,对赵离的思念不亚于怀春少女思念情郎。
实在馋得无奈之际,他只能与屋内的几只狸猫对酌。他与赵离一样,都是爱猫之人,但学宫规定学子的寝室不许豢养宠物,所以只能都养在鬼斧房中,反正他孤身一人,也不怕打扰。
正喝至半酣,突然听说出了乱子。
鬼斧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是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赶到现场的。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最前面,好奇地向门外张望,怎奈夜色浓重,加上眼神昏花,只可看清旗号确实是章国军旗,却实在无法看清对方来将。
鬼斧的好奇心不次于赵离,竟然试图走上前去一看究竟。
人群中早有学子认出鬼斧,连忙拦住:“老夫子,外面危险,去不得!”
鬼斧拉住一名学子:“来得正好,你年轻,眼神好,快去帮我看看领头的是谁。”
这名学子闻言连连后退:“我的老夫子,我还没活够,谁不知道章国人杀人不眨眼,您可别让我去给他们祭刀。”
正在纠缠之间,突然身后人人们纷纷喊道“快闪开,廖夫子来了。”
廖仲在廖清的搀扶下,分开众人,走到宫门之外,转身面对大家,轻轻抬手示意。
对于学宫上下,乃至天下各国,廖仲确实早已达到不动而敬、不言而信的地步,大家被他的从容所感染,刚才还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事出突然,让诸位受惊了。”廖仲对众人抱拳致歉,“眼下门外吉凶未卜,请诸公稍候片刻,待老朽前去问个明白,老朽只有一事拜托各位,没有我的话,请千万不要迈出宫门半步。”
门外的队伍虽然来势汹汹,但却一直保持在百步之外,这是当年五大国与天子共同定下的约法,只是在他们看到廖仲走出宫门之后,才有几匹马离开人群,缓缓来到廖仲面前。显然他们目前并没有破坏规矩的打算,这无疑是一个好的信号。
只要有理可讲就不会太被动,廖仲心中暗想。
这个想法和司徒煜不谋而合。他和赵离也来到了学宫门口,此刻正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在没有弄清楚真相并有一个解决问题的策略之前,他不想过早地被人注意到。
司徒煜心细如发,他本能地意识到章国大军的到来与自己送粮一事有关,但又不知道是因何而起。
“这会不会与那三百石粮食有关?”在赶来的途中,赵离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不是第一次找他送粮。”
“但他显然不是个君子。”
“不错,此人虽然贪财,但也算守约,我与他一向公平交易。况且对商人来说利益为先,他素来与章国毫无瓜葛,没有理由为了出卖我而绝了自己的财路。”
“粮车晌午出发,晚上章国人就杀到了,这难道是巧合吗?”
“不,我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弄清楚章国人可以给他什么,就会知道其中的关联。”
当司徒煜在人群中看到惶恐不安的公孙痤的时候,这一切都有了答案。章国人不能给孚仲什么,但却可以让他免于破产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