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三百年前,昭厉王时期,王妃前往少室山祭祀,途径漳水时,突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只巨手出现在风沙之中。
马匹受惊翻倒,王妃跌出车帐。回到都城后,怀孕三载,却生下一块玄色怪石。厉王令巫师占卜,认为是不吉之兆,于是暗中处死王妃,令工匠将这块怪石铸成一柄剑。
工匠铸剑十年,始终无法成功,厉王也因此杀掉了一批又一批的工匠,直到一名工匠在剑即将出炉之时投身炼炉,以身祭剑,宝剑方成。
此剑主凶,尚未面世便有很多人为它而死,故名“天殇”。天殇剑有一种不祥的杀气,很少有人能够驾驭,三百年来,无数英雄死在它的利刃之下。
“现在这把剑就在你的手中,拔剑吧!”
声音沙哑、尖细,听上去有些刺耳,像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令人感到十分不适。
空旷的大殿中传来回声。
大殿方圆三丈,挑高很高,但并不令人觉得宽敞,因为四壁没有一扇窗户,墙壁斑驳,颜色灰暗,令人感到非常压抑,地面由青石铺成,四壁燃着火把。这里就是执明学院的正殿,非命堂。
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站在阴影中,白发披散,身形佝偻,宽大的黑袍拖曳地面,宛如一只乌鸦,手拿一根斑驳弯曲的拐杖,他就是执明学院首席司学渡鸦大师。
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也没有人知道他于何年来到大域学宫,据说他已经活了上百年,就连廖仲都是他的晚辈。他培养出天下最优秀的杀手,自己手上却从未沾血,他一生孤僻避世,虽然声名远播,却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宝剑出鞘。季布随之挺身进击,身法矫健,悄声无息又迅猛无比……
十五天前,季布刺杀信阳君未遂,反而得到了他的赏识,并以佩剑相赠。司徒煜的仗义相救,信阳君的礼贤下士,这一切令季布有些措手不及,虽然渡鸦大师曾经多次对他讲过,好的刺客必须要有谋士、大臣、甚至君王的思维,这样才能审时度势,无往不利,也曾经多次让他去孟章学院听课。
季布却始终无法理解老师的话,孟章学院的课程令他感到乏味之极,但一个合格的刺客是不会在他人面前放松警惕呼呼大睡的,所以他只能想出一些小花样来打发时间,同时增进技能。
在大家抑扬顿挫地诵读文章的时候,他从不开口,而是躲在角落中观察每一个人,他们的眼神、表情、动作,甚至呼吸,判断他们下一刻要做什么,当他把所有人都想的很清楚之后,就开始观察从窗口飞入课堂的苍蝇,寻找它们飞行的规律。
闲暇之时,他在后山的树丛中收集了许多荆棘上的硬刺,装在细小的竹筒中,在上课时吹向空中飞过的苍蝇,看上去像是咬着笔管沉思,实则是在暗中寻找猎物。
尖利的荆棘刺入苍蝇肥硕的腹部,或者穿透它们的翅膀,有时候干脆直接射断它们的头。当没头苍蝇落在其他同学的书卷上团团乱转的时候,季布会偷偷露出微笑。
最多一次,他曾经在一堂课上以十一箭击落了十二只苍蝇,其中两只被串在一起钉在立柱上。久而久之,他的吹箭功夫日渐精进,箭无虚发,但谋略却依然一窍不通。
他为这种意外所得的功夫感到欣喜,甚至给它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变宫”,这是他在某一堂课上,老师在讲解音律调式“宫、商、角、徵、羽”时偶然想到的,而“变宫”是七声中的最高音,不同的是他吹的不是埙和笙管笛箫,而是箭。当时在善留馆行刺信阳君之时,他就是用“变宫”击倒了在门外负责警戒的武士。
季布看上去很消瘦,如果穿上宽大的长袍甚至有几分羸弱,但实则生的板肋虬筋,身上几乎没有一丝赘肉,极为精壮,而且极为灵活,无论是暗器还是击剑,他唯一的秘诀是——快。
他不关心对手的武功有多么高深,甚至不想考虑如何防御,他唯一要做的是让他们没有出手的机会。
季布出手极快,哪怕是在训练中也从不留后路。渡鸦大师看似未动,但剑尖却沿着宽大的长袍划过。季布闪电般地回身再刺,动作流畅,行云流水。渡鸦大师以手中的拐杖招架还击,空旷的大厅中连衣袂飘摆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两人的交手电光火石般的一闪既逝,仿佛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格斗,甚至他们的位置都不曾改变。渡鸦大师手中的拐杖抵住了季布的喉咙,但季布的剑却距离渡鸦大师尚有三寸之遥。
“我慢了。”季布有些沮丧地垂下剑。
“是你还不能驾驭这柄剑,你心里充满了矛盾,这是刺客的大忌,剑道由心,记住,刺客的心不能有一丝波澜,否则你的心就会被掏出来,放在别人的托盘上。”
季布打量着手中的剑,他第一次感到原来剑是如此难以驾驭。
“你走吧。”渡鸦大师转身离去,“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季布长跪道:“老师要弟子去哪?”
在老师面前,他显出一丝茫然。
“你不是找到主公了吗?”渡鸦大师没有回头。
“我并没有答应。”
“可你收下了这柄剑,姬殊把天殇剑给你,就是要你去替他杀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渡鸦大师转身,缓缓逼近季布,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和寿斑,白眉浓密,眼窝深陷,但双眼非常有神。
“大域学宫自创立起三百年,从没有人敢在学宫杀人。你让这座圣殿染上了血腥!”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恐惧而忧虑,“恐怕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是净土了。”
渡鸦大师的话果然应验了,短短十几天之后,杀气腾腾的章国大军包围了大域学宫,搜捕司徒煜。这个不平凡的夜晚发生了许多事,季布在暗中把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悄然离开学宫,在五里之外的路旁静静等候证人到来。当章军护送证人来到学宫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队伍中多了一名士卒,在大军杂沓的马蹄声中,就连距离马车最近的骑兵和赶车的车夫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
天殇剑果然名不虚传,吹毛利刃、锋利无比,剑锋划过对方的咽喉,宛如一阵清风拂过,伤口整齐的像是洛滨最精美的纸张的边缘,又像是禹地最纤细的锦线。
完美的一剑。
在出剑的一刻,他的心很平静,因为这一剑是为了朋友。
剑道由心,刺客的心不能有一丝波澜。季布想到了老师的话。
季布把章军的盔甲埋在树林内早已挖好的坑中,若无其事地回到学宫内,正好看到章国士兵掀起车帘的一幕。
渡鸦大师说过,一个好的杀手像好的厨师一样,要善于把握火候,过早则夹生,过迟则焦糊,季布深以为然。他杀掉孚仲的时机恰到好处,这一招釜底抽薪令老谋深算的王晋措手不及,瞬间改变了当前的形式。
王晋的身子变得更加佝偻,以剧烈的咳嗽掩饰心中的不安,他的心情不是一夜之间连吃两次败仗的羞愧与功亏一篑的愤怒,而是大难临头的深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