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季,难道你想看我蒙受不白之冤吗?”司徒煜平静地看着赵离,轻轻推开他的手:“别担心,不妨事的。”
司徒煜的善解人意令高漳君心生感激,如果赵离任性地将此事闹大,最为难的人是他。
如果说昨晚与章军的冲突还可以解释成为了保卫大域学宫,那么今天各国使臣都在,实在是师出无名,但他又怎能眼看着爱子置身险境?老侯爷五内俱焚,心中暗自懊悔自己把孩子宠坏了。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章王嬴起却对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人颇有几分欣赏,虽然这小子有些莽撞,但是率性勇敢,是一条好汉,而且高大英俊,配得上我的女儿。
他对张粲的私仇并不在意,但几年前特使须引之死,却一直是章国的耻辱,也一直是他心头的一处隐痛。
张粲像一头将猎物逼入绝境的猎豹,贪婪地注视着司徒煜,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撕成碎片,由于激动,美丽的眼睛变得更加红赤,仿佛下一刻就将要有鲜血涌出。
司徒煜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褪下青衫,敞开内衣,胸前的锁骨上,赫然是一处刺青。
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枚刺青上,它的位置与张粲所说的完全一致,但图案却不是美丽的木槿花,而是一头狰狞的异兽。
全场一片哗然,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信阳君都禁不住发出一声轻吁。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当场的两人,等待着这桩奇事的分晓。
“章国人真是好眼力,连花木和走兽都不分了,你们家的木槿长这样?”鬼斧第一个叫起来。
张粲本来毫无血色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心中懊悔不已,他身为刺青妙手,却疏忽了一件很简单的事——刺青是可以修改的。他过于自负,以至于再一次低估了对手,不仅未能报仇,还令自己身陷困境。
司徒煜轻轻掩住衣襟,穿好外袍,轻轻拱手:“有劳各位大人还学生清白。学生自幼体弱多病,父母想尽办法求医问药皆无济于事,十岁时得一世外高人指点,说学生八字生得不好,命犯太岁,必定活不到十五岁,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在锁骨之下纹一头异兽,两凶相克,方能长命百岁。”
他娓娓道来,眼睛却看向张粲,“高人的话果然不错,学生今年已经平安地活到了二十一岁,看样子还可以再活很久。”
“且慢。”章王起突然插话道,“司徒先生,寡人有一事不明,既然两位素昧平生,刺青也不是张大夫所纹,他又如何能说出阁下这处刺青的准确位置?”
章国大臣当众丢丑,嬴起身为国君也感到脸上无光,自然要为章国挽回一些颜面,可惜他这次遇到的对手是司徒煜。
司徒煜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有道是,天理昭彰,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章王一定要问,那么在下也不得不勉为其难了。”
他看着章王起道,“我与张大夫并非素昧平生,我们昨天才刚刚见过面,而且有过一次不为人知的深谈。”
司徒煜看向张粲道,“这位张大夫要在下做一件事,在下本不愿当众提起,为的是不想有损章、良两国之交好,但眼下为求清白,也只得公之于众了。”
司徒煜有意停顿了一下,众人随着司徒煜的眼神一起看向张粲。
“众所周知,承蒙信阳君大恩,在下被招募为门客,不日即将随主公去往良国,可是大家不免要问,在下为什么又临时改变主意,自食其言,要留在学宫就任祭酒呢?”司徒煜用手一指,义愤填膺地道,“就是因为这位张大人要在下去良国为他卧底,刺探虚实,向他禀报信阳君的一举一动,必要时甚至……”
司徒煜下意识地止住话头,但在场的人无不深谙权谋之道,谁又能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呢?众人一片哗然,竟然有人要在信阳君身边安插眼线,可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司徒煜的话合情合理,榜文已经贴出,所有人都知道司徒煜是信阳君器重的门客,张粲自然也不例外,如果他要收买人做卧底,司徒煜显然是最佳人选。
司徒煜逼视着张粲:“张大人是个坦荡君子,今日当着信阳君和章王以及各位公侯的面,你敢不敢把你昨天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张粲不由大惊,他对司徒煜的反戈一击毫无防备,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没有……你血口喷人!我根本没有见过你!”
“原来张大夫没有见过我。”司徒煜冷笑道,“您不是说我是府上的家奴吗?”
现场众人议论纷纷,张粲前后矛盾的话令自己陷入困境。
司徒煜从怀中掏出一枚宝珠,举在手中:“张大人出手大方,花重金收买在下,甚至不惜以七彩天珠相赠。”
宝珠光彩夺目,在光线幽暗的昭成殿中灿若星辰,引得大家的眼睛随之一亮。
“如此无价之宝,章王不会不认得吧?”
无需解释,在座所有人都认得这枚宝珠,此乃是章国至宝,当年章宣公在诸侯会盟之际受天子所赐,天下只此一枚,曾有国家想以十五座城来交换,章国都未曾答应。
一年前,章王特地赏赐于张粲,张粲万分珍惜,时刻佩于身边,就连就寝都从不离身,怎么会在他手里?
张粲下意识地看向腰间,随身宝珠竟然踪迹不见!张粲额头上沁出冷汗,仿佛司徒煜手中托的不是宝珠,而是来自地府的勾魂帖。
他感到百口莫辩,司徒煜心思果然缜密,这一切被他编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在下感念信阳君大恩,不愿做此卑鄙勾当,又得罪不起这位章国权臣,于是只能连夜出逃,打算一走了之,没想到张大夫竟派人于半路截杀,要杀我灭口。多亏章国长公主赶到,在下才侥幸逃过一死。”他看向章王起,“章王如果不信,可向公主殿下核实。”
嬴起不相信张粲会如此愚蠢,但司徒煜的话确实无法反驳,就连证人都是章国公主,真可谓天衣无缝。嬴起不由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如果可以得到他的辅佐,寡人一定会如虎添翼。
张粲哑口无言,他知道司徒煜这一次绝不会留下任何破绽,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自出道以来,他一向都是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只有这个陈忌,想不到今天竟然第二次栽在他的手上。
信阳君暗中称赞,这个司徒煜果然非同小可,年纪轻轻却可称得上老谋深算,这一招既保全了自己,又以其人之道反制对手,另外还能挑起章、良两国的矛盾,可谓一箭三雕。
他当然不信司徒煜的这番话,但却对他的计谋大为欣赏,他自己深谙权谋之道,对高明的谋士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感。
司徒煜将宝珠交给章王起,正色道:“宝珠原物奉还,是非曲直各位想必自有公论。”
“先生说了这么多,寡人并无疑义,只是先生还是没有说明刺青一事,恕寡人愚钝,还望先生明示。”章王起不愿破坏刚刚与良国建立的和睦关系,再次将话题引向刺青。
“显而易见,这位张大夫收买不成,截杀未遂,于是就栽赃陷害,终究要置在下于死地,以免他的阴谋败露。”司徒煜朗声说道,“在下曾对人提起胸前有一刺青,在下乃阳山国人氏,在我们那里这种怪兽被称为‘暮馑’,暮是暮色之暮,馑是饥馑之馑。”
“不错。”一旁,阳山国使臣说道,“鄙邑的确有这个传说,这是一种藏身在森林之内,专门在夜间吃人的怪兽。”
“可惜这位张大夫只听得‘暮馑’之音,误以为在下刺的是一朵木槿花,于是就煞费苦心地编造出逃奴一事来栽赃诬陷,说到这里我倒是要请问张大人,您如此迫切地想为当年章国特使被杀一案找个凶手顶罪,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