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被灼光漂醒了。
不曾发觉,这支蓝光盈盈的蜡烛总算是短了,却是愈发地短了。从前执玉还一个劲儿抱怨这蜡烛燃不尽,现如今倒也是遂了愿。
卯时便听窗外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无需想,大抵是仙门的人逼近来了。
执玉倒不想与仙门众人碰面,毕竟如今的种种皆由自己引起的。纵使他千百个计较,终归她自己也是过意不去,这道坎子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的。
当真是这身白玉裳显得她身量纤巧,相较那时羽俶让她穿的宝蓝玲珑裳,此件更为素净些。
再者说,是他喜欢的。
算了算日子,竟有许久不曾叫着他了。
亦或是说,是他许久不曾瞧见她了。
倒也是人走茶凉的道理,想来想去这间破落屋儿好歹也陪着自己许久,至于屋子里头的摆设,她自当是得照看好。此番一去,瞧着那烛光偏偏,随手便将其扑灭。
这一抬手,方走出房门片刻功夫,前尘往事一骨碌钻入她脑子,所谓究竟,此时与她来说也不再重要。
眉黛轻瞥,不知为何踱到了渊池,只是一入门的残羹冷炙,周遭凉飕飕地难免惊着她。
兴许,此处也并非是她该逗留的地方。
……
羽俶早预料到仙门动静,早早地便于血障处候着。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仙境中人个个都如此性情,今儿个却是都凑齐了。
血障四尺幽光浩浩,尽相朝血眼处聚拢,继而迸发;连同其空洞,激荡得有如暮色。
怆翼瞧见了血障有变,暗自嘀咕个不休。
许是通晓他的心思,羽俶冷笑应道:“今日即是变数,仙门之变数。”
此言一出,赫然血障处映出羽俶身影。怆翼眯眼瞧着,定了定颔首思索许久。
“此人,便是魔君。”
星阑蹙眉瞧着,略微有些失望“我还以为魔君是如何的天人英姿,可如何却是一覆面狂妄之人!”
此言即是挑衅,无非是星阑有意试探他的底气。
羽俶听后毫不抑制笑笑,听过诸多评价,事到如今说他狂妄的这小子却是第一人。
他也不应答,缄默不语坐等这人上头,此乃有意。
星阑见他不搭理,一时之间乱了底气,顿了顿斥道:“如若真是那正人君子,你就当将我仙门中人安然放出来,如何要挟又是为何。”他说着,不禁步步逼近血障,旁人劝阻也是无用。
星阑喝道:“我说这些,你可听得明白。”
羽俶忽颔首,眉眼凝聚低声念着“那是自然”。此言一出,他只捻指顺着那四尺血障点过,顷刻间青藤哧溜穿去直将星阑圈住,任由其挣扎也摆脱不开。
余光处仙门人自然是心急如焚,奈何这青藤喜食血腥,羽俶实在不惧他们刀光剑影,只是一个不小心扎破了血肉,只怕这小子得被藤子活生生勒死。
怆翼属实是个明白人,几斤几两他倒是拨得清楚。这点,亦是羽俶所欣赏的。
星阑挣脱甚久,许是觉着乏力了,只得动动嘴皮子。
“有本事你便将我放入这血障中,我倒不屑与你费这口舌。”
羽俶扣动手指,只将青腾再紧些还怕堵不住此人的嘴。
眼见着他稍稍消停,奈何脸色又不太好,羽俶瞟一眼,不屑得说了一句:“你与顾书偃差的并非一星半点,多学学便是。”
星阑“……”
怆翼只得眼巴巴看着,只是眼下时局未定,一来他不知魔都是否握有阡琅珠,再者说,如今书偃下落不明,倘若轻易出手适得其反却会害了他。
当下,属实是个失策。
执玉听着风便来了,眼帘下第一个人便是他。素来他都是正儿八经地板直身子,时有时无地挑目着。眼下他身旁聚着不少人,好似众星拱月般的,远远看着却不得以靠近。
他身影愈渐斑驳,随即摇曳在数以泪花里头,便再也瞧不见了。
执玉隔得老远一心只顾张望,不巧却被齐崊瞟见了。虽说平日里烦他,如今看来他也并非是那样的讨厌。
大抵,这便是爱屋及乌的理,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齐崊瞧见她笑的略微苦楚,奈何这么些年,自己早已眉头紧皱,笑是个什么模样都忘却了。只是再撇过头瞧魔君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好似懂了,却是个学不来。
风请,双影,此景难抒。
齐崊一览仙门,时不时回过头瞧着执玉,她有些发愣,双目无神。
瞧着瞧着,他眼瞳渐模糊了些,陷入思量。紧盯着那抹白衣,片刻不曾移开眼,只是迷惘着,睫毛都不曾动过。
霎时间,却只见白衣悠然挑起,悄然划过半抹穹天,待齐崊回过神,她已然对着那血障凌空禽着笑。
“她还是来了。”
羽俶两眼微涨盯着她,脚跟已然站不住。
眼下星阑被那青藤缠绕得紧,见着执玉既惊又喜,奈何丹田受缚开不了口。
执玉见他挤眉弄眼,实则他想说什么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她感叹,这小子平日跟着书偃厮混,竟没能学到他身上那股子精明劲,倒也是亲兄弟。
执玉冲星阑笑了笑,说道:“真蠢,若是让顾书偃瞧见了你如何狼狈,只怕他得笑上你数日。”随后她只瞥一眼远处的人,漫不经心地解开这青藤。
她清楚,眼下唯有自己才能搭救,救于仙门,也救于自己。
羽俶见状叹着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来撑着齐崊才站得稳,勉强站稳。
怆翼见那白衣女子有些面熟,左看右看方辨认得出来。
仙门亦或魔都,只是认识她,浅浅地认识。
执玉打心底里晓得,今日这桩烂摊子本该是他的。正如许久前,他狠心毁自己灵体却又暗自拿命相护的那样。
所爱的人看作是命的东西,自己怎么舍得看着它消失殆尽。
星阑见着她欲言又止。
“我放他走了,一切安然。”执抿嘴笑了笑。
随后,她只附耳说与星阑诸多话,字字句句入耳,听得人几近木讷。
他有意攥住她衣袖,奈何一遭只被她抛出血障,指骨处的白依旧泛着,再难抹散。
这一刻,她听到许多的话:
“这女子是个好人呐,当初青域那事本就是个误会。现如今人家不计前嫌,属是仙门之造化!”
“当是误解,是误解……”
“……”
执玉回首瞧那远山衔着远山,哪是什么连绵起伏,她只是想看一眼那个人,那个就屹立着的,安然自若的少年。
她看着他久违地笑了,不知为何,于这时他竟将覆面扯了去,有些手忙脚乱地,不大像他的作风。
羽俶立直了身子,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看着她,就这般如痴如醉地看着她。
他好像怕,有一丝的怕。
执玉见他目光呆滞,顿时哑然失笑。
“我自诩千杯不醉,遇着你后,事事沉醉,件件挠心。”执玉默念,眼眶血丝根根挑明。她看着他,兴许的不舍。
犹豫包裹失落,层层迭起抛出极远。
倏然间,羽俶只瞧着她闭目纵身追入那血光通天内,渐的,红光再辨不得白影。
肉眼可见的浑白珠子悠悠然悬至血障口,片刻间冲破血障,浩浩之气窜涌,仙魔两天,终究还是个浑然一体。
须臾后,阡琅珠浑然归于他体内,直突颅顶,往事逐一迸发,他紧攥发丝,根根分明也罢,到头来还是个不由心。
……
颔首眺望,原来荒原即是荒原,那些个青得苍翠,漂白而过的江山变了又变,现如今再瞧,徒然只余他一人。
她从未想过,繁星摇上窗,即是骄阳肆虐。
羽俶下意瞥了瞥四周,眼底有些失望,眸子较往常多出些柔情,迟来的柔情。
“原来种花的姑娘,终究还是抛下了赏花的少年郎。”
他眼底勾起的暮色,足够旁人酸楚许久。
“花色哪及得上你眉眼半分,你若走了,谁替我做这个伤情的罪人……”
他还是记起了楚望峰终日缠着他,缠着他走到魔都的白衫姑娘。
当初他自以为足够爱她,他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甚至毁了自己。
可他从未想到,明明一醉便提不起力气的小丫头,现如今落了个千杯不醉。
赏花的人大抵是迟了,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