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人自醉。
此番,只怕是最后一回寻那书偃饮酒了,为这难得的最后,执玉特跑去玄录那头讨要了两殇他的珍藏,那时玄录竟有些不舍的,奈何此酒认人,玄录整日都喝得个醉醺醺的,也不知他的是些什么胡话。
玄录说:酒寻醉,醉寻酒,到这岁尾上,不过一场最醉空寻,难醉人!
当即执玉便觉着,玄录只怕不是什么铁树开花,却也是肚子里头装了些许多墨水的骚客,嗯……此乃醉酒之铁树,菀弘之骚客也!
酒寻醉,醉寻酒,到这岁尾上,不过一场最醉空寻,难醉人。
……
轻云相牵引,稍有些个细草柔丝盘旋着,湮灭,卷些甘露丝丝蒸发,犹如蒸腾之白雾,哒哒之仙鹤。
捏一决飞身,嗖地一翩绕进了寒门里头,落了脚,果然,寒气依旧逼人。
若不是说书偃机警得很,不过瞥耳一听,便晓得有人。
“你小子如今是将瞌睡虫就地正法了,居然跑我这儿来讨清闲!”
执玉定了足,仰头朝上头望了去,随后一袭飞身悄然如前,直抵冰凌上头,四周尽被那冰柱七仰八倒的插着,时不时飘几瓣冰花,残缺不全。
犹记上回来此处时,手里头那片冰花极为好看。
书偃侧耳辨别了甚久,没见人答应,朦朦胧胧翘开双眼,只见着执玉淡淡冲他笑,只是周遭皆是寒冰,她这袭白衣让人看不大清,为将她眉眼再看得清楚些,他眯眼,有些费神。
执玉轻车熟路地靠拢,直靠近他跟前,安然定坐了下来,长袖一抚,赫然两殇酒香幽幽飘了出来。
“今儿个我也是看你可怜,没人于你说说话。”她低眉提起一殇,滑至书偃跟前,不曾凝视他双眼“这酒呢,乃是我费了好些功夫,自玄录老顽固处讨来的。”
书偃笑意阑珊,目光紧随她眉眼弯弯,在他觉着,眼前这女子从未如此恬淡,惹得他一个满心欢喜。
“喏,你喝啊。”执玉见其岿然不动,只将酒殇凑近,淡淡地一笑“仙九境菀弘,仙门公子,你怕醉了不成?”说完,便只盯着他,眉梢间皆透露着一股子喜气。
书偃被她盯着,竟有些羞涩,恬淡的一笑“本公子不与你计较便是!”
言语搁浅,一举酒殇便猛灌了一口,嘴中热气腾腾,酣畅淋漓。
“啧啧啧,仙门公子果真痛快。”执玉嗟叹着,随即提起眼下酒殇,咕噜咕噜灌着,这一口喝得过于生猛,洒落了不少。
不知为何,今日这酒不够香醇,亦或是如同白开水一般,无半分味道。
难不成,许久不曾沾酒,尝不出滋味?
话虽如此,书偃这厮倒是喝得尽兴,咕噜咕噜不带喘气儿的便有些醉意。
醉了,好些个话便说得出口。
执玉撑着头,拢靠于一旁的冰台,两眼迷离,装得醉醺醺的,唤一声“书偃……”
他蓦然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憨笑“你终于肯唤我本命了。”
“是么。”不知为何,听了他这句执玉不禁挤下两滴热泪,她有些惊恐,手足无措擦拭去泪水,再说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说于你一个故事。”
“故事?”书偃迷迷糊糊的,只看着她眼睛,忽视那滴泪。
执玉踌躇一会子,缓缓说:“昔日,我遇着一位清风明月般的少年郎,他浑身都是些本事,连同唬我,也是他的擅长。”
书偃苦笑,思绪顺着酒殇殇爬入心口,堵塞住,透不过气来。
“风萧湘兮湘萧风,翻来覆去的,都逃不过一个他,我只有他,只要他。”
说着说着,她忍俊不禁便笑了,越发心酸,思念渺渺,再一想,竟也没法子往下说下去。
“你瞧,醉了便说胡话。”书偃声音含着沙哑,好似饱尽风霜,绵长却有深意。
执玉伏低身子笑了笑,随即取下腰上那只羽哨,这时羽哨坠光暗淡,忽明忽暗闪着,语塞片刻,说“故事的结尾是,如今,我的那位少年郎他不见了,我要他,所以,我才要费尽心思地靠近你,打动你……”说着,她便是于心不忍,顿了顿“我靠近你,只为你身上一件物什,别无其他。”
字句掷地有声,稍稍别过头瞧他,这会子,他竟阖眼睡了去,唤几声皆无应答。
他醉了,便有几分正儿八经的模样,再不说冠冕堂皇的话,不逼得她避无可避。
今日这酒全然没半分感觉,执玉立直了身体,清醒地挑起神色来。分明她也有些厌倦了,纵身上前,羽哨凌空蹁跹,刹那间,执透过他衣裳见着一颗通透清澈的圆珠,光华炫炫,正是有几分楚望峰少年的模样。
原来那日宓枂所言不虚,气数微弱时,乃取阡琅珠最好之时机。
执玉量好了术法,正窥见那珠子摇摇欲坠,这时羽哨流暴走,光华牵引那珠子,即将得手。
正当这时,不知何处飚来一片冰凌,打执玉耳边穿过,蓦然转过头时只见它钉在冰柱间,不过片刻,冰柱崩裂。
执玉稍加迟钝,转眼看着。
元若只镀一层面若冰霜,负手伫立,冷言道:“若你肯拔千诩剑,兴许还会是我的对手。”
执玉定下神,仔细一想有些不大对,只好装傻充愣,笑了笑,试探着问道:“仙君这是哪的话,噢,你是说我这头上的白玉簪子,难不成,所谓的千诩同我这簪子撞了品相?”
元若冷笑,不屑地说:“留着伶牙俐齿,去救你的碧血嗤婗龙罢了。”
“他如何了?”执玉只觉手腕脉搏猛地跳动,难以抑制。
元若不曾应答,只呼出一根锢绳牢牢缠住执玉双手。
“你这便去见他了。”
她听后,嘴角浮起一起笑意,恰似芙蓉浮水,满怀一个绽开。
碧血嗤婗,原先被封了数十载,如今终究还是见了天光,成了众矢之的。
这不就同以往的她一样……
只因得元若打断,羽哨落地暗淡无光,眼下,阡琅珠怕是取不成了。
待二人微云而去,书偃悄然睁开眼,捡拾起那片羽哨,好生一顿打量。
拂袖打翻了那殇酒,神情自若,其神思绵长,深幽然深邃。眉头紧蹙着,想不清许多桩事。
实则,他适才喝到口中的并非是酒,只是白水过了唇齿,光看着她,听着她。
堪堪那时她却醉了,醉得胡言乱语,醉得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于醉得,他自己也不敢清醒,陪衬着她,一起醉。
书偃清楚,当执玉口中蹦出那句“清风明月般的少年郎”时,他便注定了再赎不来清醒。
遇着她,犹如佳酿般的女子,纵使日日浇灌白水,自己也早已醉了。
原来玄录口中的难醉人,便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