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人一愣,旋即拍手,开颜笑道:“好!说得好!不愧是南针宋家的后代!”
宋淇月简直莫名其妙。
这么一来二去的一耽搁,她也没机会出去了:一群人正捂着嘴走进来,秦纨灵和丁珏风也在其中,最前面正是冷着一张脸的游幽并。
几个人迅速围上来,拉着青衣人的袖子小声斥道:“好个杲卿!你这‘一探’时间未免太长,直到我们都被‘勾魂’了,也没见着你的人影!”
那名为“杲卿”的青衣人笑笑,看着人群中正拉着丁珏风说话的宋淇月,意味深长地说:“我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宋淇月完全没听到这话。
她和丁、秦二人一起,抢到一个离门近的地方跪坐下来,捂着鼻子,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我不该拜他当师父。
宋淇月无比哀怨地想。
游幽并走到案旁,既没有“咳嗽两声”,也没有什么开场白,而是拎起了一只猞猁,它的耳朵被案角的木刺挂住,生生地拽裂了,血珠滴滴答答个不停。
这实在很有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木屋本就很小,选了这课的也不过二十几人,又在山的背阴处,一丝光也照不进来,所有动静登时都被放大了几百倍,宋淇月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谁牙齿咔咔打战的声音。
游幽并没有废话,在一团阴影里哑着嗓子就开讲了:“先王声教,布在方册;武道动静,传于林野。旁及万品,动植皆功。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欲通武学,须晓命理;杀人绝脉,在于知死——”
——秦纨灵惊惧道:“……杀人?……可是我不想杀人。”
宋淇月安慰道:“他应当只是发散一下……”
“……本应以人命传示,但,”游幽并嗤笑一声:“慧明那秃驴不许。所以随便杀几只狼豹之类,也勉强算了。”
——秦纨灵面色苍白:“……人命?……随便?……勉强?”
“……都看仔细了。这山狸子长于攀爬,四肢矫健,性情狡猾。耳上有长翎似的毛,听觉极为敏锐,一但有风吹草动就逃得飞快。却多在暗处屏息,伺机向人下黑手。”
“它体型较为小巧,却能毙命猛禽,是需要时刻提防的小人。”
游幽并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以蛮力打斗的猛禽,终究敌不过有智谋的,而走道太正的计策,自然敌不过山狸子暗处的一爪。”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怨报怨,以彼道还彼人,方是正道。”
这好像有点太发散了。
宋淇月愣了愣。
游幽并接着说:“既然它有小动作,我们也以暗手击之。它耳上的翎毛一旦失却便会丧失听力,判断受到干扰,但拔其翎毛自然极难。故应先伤其四肢,以牛毛小针击其足底,诱其狂奔,自然会引针入脉,废心血通路。先斩四足,防其伤人。”
游幽并掏出一把小刀,往那山狸子的足跟一挑:“看到了吗,挑断此筋。”
秦纨灵打了个哆嗦。
……
这课结束得糊里糊涂,一半原因是大家都被熏晕了,另一半是有人被吓晕了。
宋淇月看着鬼宿的几个人抬了晕倒的同窗回舍,在扶着秦纨灵的手上加了把劲儿,为自己能竖着出来长呼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出完,就听到后面有人叫道:“宋淇月?留下来。”
正是游幽并。
秦纨灵手一紧,担忧地看着宋淇月,后者面有菜色,敷衍地拍了拍她,英雄就义一样转身走了回去。
游幽并打量了她一下,开口道:“你为什么——”
——“拜我为师?”宋淇月在心里接道。
“——不帮我收完再走?”
游幽并提着那只剖得不怎么干净的狼崽,慢条斯理地拽断了耷拉出来的肚肠,冷冷道:“台里我可就只收了你一人为徒。”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呢。”宋淇月暗道。
北国的秋似乎格外的短,或者说是格外的冷,让人感觉已经进入了冬天似的。光明灿烂的日子没持续几天就下起了雪,万物沉寂,山林幽静。这让许多人都十分庆幸。
——尤其是选了游幽并课的人。
游幽并言,示死之后,方可与生。
说得明白点,就是见过了所有猛禽的尸体之后,他们开始和猛禽对打了。
秦纨灵差点晕倒。
故而甫一下雪,她的脸上反而恢复了点血色:这么冷的天,总归是难找什么虎啊豹的。
确实如此。
然而情况竟没有因此而好一点点——因为他现在开始用真人做例子了。虽然在慧明大师的约束下,还没有人死掉,但是什么胳膊脱臼,额头出血,已经成为常见的事了。
今日的雪实在太大,仿佛整个凤凰台都被埋了起来。一时间各处白茫茫一片,演武场的兵器架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雪,几乎看不清兵器的形状。
许是吃的比较多,刚在游幽并那儿和人打了一架的丁珏风居然还有点力气。她与秦、宋二人作别后,身着石青纩衣,一人来到了演武场,铺开兵器架上厚厚的雪花,择了把有分量的长剑练习起来。
“昂首出井干,轩空落天语!”
这一招是洛书教她的,取自北国一位诗人的长歌,全诗二十八句,丁虔取其中八句化为四招,取名为“劈山”。刚才那一句正是它的第一式,以仰望之姿跃起,落天之势劈下。
剩余的三式分别是:
巨灵矜力强,移来掌心舞。
拓臂两隘开,攒骭万矛聚。
迴眄西南山,送人远含怃。
她轻功虽好,但臂力却弱,举重剑毕竟吃力,更难谈半空劈下之威,只有无奈落地。
漫天的雪被她一剑一剑的刺穿,雪花无风自旋,周身的热浪使得脚下的皑皑白色都消融了大半。
她练着这样的招式,自然想着那个人。听说他从来惯用一把六十多斤的重剑,带领将士们在边城击退了一批又一批的进攻,神威赫赫,响彻武林。
丁珏风现在虽然能使一些较有重量的剑,然由于力量不够,距离丁虔的水平实在差得太远。
她又想起师父曾教过的: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听来颇有意味,不禁心向往之。
但是自己虽然勤加练习,却苦于师父当初教的剑法太过简单;凤凰台内所学的剑招又是刚刚起步,要谈有什么领悟、或是触类旁通之灵犀,确实是不太可能。
她拜了角宿的宿星“十字剑”李坚为师,谁知他只提点了她一次,便开始变着法儿地劝她放弃练剑,要么改换个轻点儿的软剑,直说得她咬紧了牙。
最最可气的是,她和洛书几人无意中提了一嘴,宋淇月和秦纨灵倒是义愤填膺,还差点拽着她去讨说法,就连和她有些疏离的叶吟束都露出了不大高兴的神色——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吃相太丑——但是偏偏是洛书,居然还对自己说要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不就是把重剑么?她不信自己连拣选兵器的资格都没有了。
正是有些郁闷之时,丁珏风突然听见远处有奇怪的声响,好像是有人踏雪而来。
凤凰台内不乏勤勉之人,虽风雪连天,仍在演武场练习的也可能大有人在。然而即使大雪纷飞,视线并不是很清晰,她依然能够确定,方圆一里内都渺无人烟,这声音应当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听得格外清晰,像是脚步极其重之人发出的。
她本能的警惕起来,只觉得心里满是疑惑。倘若有人不怀好意,自然提气轻点,不发出任何声音才是;就算是偶然路过,凤凰台内也没有轻功底子如此差的人。
那么只有两个解释了:有人故意为之,引人注目?又或者——
根本不是人?
正怀疑着,丁珏风突然又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动静。
她回头一看,却是秦纨灵。
她身上心字香的芬芳在冷风中越发好闻,虽然一路赶得着急,言语间也颇为温柔:“小珏,有点事我们想你回去确认一下。”
她边说边向丁珏风伸出了手,却见她已然转身,一脸肃杀的盯着前方,不由也向前望去,但触目皆是白茫茫一片,并未见着有什么异象。
“小珏?”她试探性的又叫了一声,“你在看什么——”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丁珏风突然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同时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
她右手横剑档于胸前,左手死死的护着秦纨灵,眼睛盯着那未知的方向,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秦纨灵见她这副样子,不由也有些紧张。她毕竟出身医学世家,于武学并未十分用心,此刻眼看情势复杂,已悄悄从衫内拿了弓箭在手,暗自忐忑起来。
铅云密布,漫天阴霾卷着北风霎时逼到了近前,视线愈发的模糊。雪花直扑向丁珏风,如刀如剑,压得她只得闭眼躲避,待到再睁开双眼时,只见前方半尺内有一巨影出现,雪下得虽密,那影子周身却腾腾得冒着热气,一寸之内的雪花竟全都融化了。她心里一惊,把剑握得更紧了。
四野茫茫,不知周围形势如何,丁珏风不敢妄动。她凝神细听着这东西的声音,只觉得它虽移动缓慢,但是身形极大,没两步就将走到近前。丁珏风甚至能感到身后的秦纨灵在微微颤抖,显然也是猜出了个大概。
没过多久,风雪中蓦然的出现了一个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