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木叶落,雁鸣声阵寒。落日的余晖散落在二人身上,却也略感寒冷;会场的气息逐渐宁静,一股悄怆幽邃的寒意油然而生。
“许久未见,你还是老样子。”凌云率先开口,想要打破这沉寂的局面。
“你不也一样,还是这么的让人讨厌!”清尘一激动,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咳嗽声,便又再次响起。
“你为何会如此恨我?”凌云不敢相信,曾经与自己要好的从弟,如今竟会如此怨恨自己。
“也对,你不在人世许久,自然不知道后来所发生的一切。”看着他一脸诧异的表情,清尘忽然想起来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蘋洲后来有变?”凌云心中一怔,脸上浮现出忧虑的表情。
“这些与你又有何关系?别忘了,是你亲自将蘋洲交给了慕容雪,也是你亲自罢免了上官氏。如今你反倒问我,为何要恨你?我若不恨你,又该恨谁!”清尘的一声怒吼,不仅让凌云想起了许多事,也让他明白了清尘为何会如此怨恨自己。
的确,他应该怨恨自己。若非当初,自己诏书特下,罢免上官氏,他也不会沦落到此等地步。如今凌云即便想要解释,也无何用,因为一切的解释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自己的借口罢了。
“我不乞求你能够原谅我,也不乞求你能够明白我,但我希望你能够不再怨恨下去,因为仇恨只会不断伤害你。”凌云沉思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清尘不以为然地笑着,似乎对凌云的话有很大的分歧。“凌云,你知道你为什么让人讨厌吗?正是因为你自以为是的仁慈,才让人觉得你是在可怜别人,同情弱者。我不需要你的虚假的仁慈,你也不必在这里装模作样。”清尘的咳嗽声愈加严重。
他终于将心中沉积多年的话说出,一时之间,他感到无比的放松,而凌云可就不一样了。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清尘指责,而且还被清尘如此痛恨。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自己的心上划过。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凌云压制住内心深处的伤痛,沮丧地问。
“当初的你的确不像现在这样让我厌恶至极。可自从她的离去,你便变了个样,不再关心别人的感受,甚至变得心狠,或许这才是原本的你。忍辱负重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嘲讽,不知经历了多少冷漠,也因如此,才造就了现在的你。你表面上看似平淡,每日只顾处理蘋洲诸事,可你的心里却一直想着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她。凌云,我不知道是该笑你傻,还是该说你没了心。明明她都走了那么久,你为什么还恋恋不忘;明明你知道南宫馨是如此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不闻不顾?凌云,难道你真的没有心吗!”
清尘的话字字珠玑,一时之间,凌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把自己沉浸在诸事之中,以此来缓解内心的创痛。也因如此,周围的人渐渐疏远他,不知不觉间,他就已失去了许多,自己也变得冷漠。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忘不了她。或许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她。无论是星辰殿,还是西洲陵,都是为了她。”凌云并未否认清尘所说的一切。他自视所做的一切,皆有私心。可若问他,后不后悔?想必他的答案,只有两个字——无悔。
“我所做的一切,或许别人不能理解,但你是我的从弟,是我仅剩的亲人。为何连你也不理解我?”凌云心中的痛楚被无限放大。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理解自己,可清尘是自己的从弟,就连他也不理解自己,凌云不禁自问一句,自己究竟还有何人可信?
“理解你?理解你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苦衷?理解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凌云,你真的可笑啊!你也不想想,若非是你所做的这一切,我又岂会沦落到此等地步?让我理解你,真是可笑!”清尘直接将心里说出,毫无隐晦。
面对清尘的愤然,凌云没有反驳。他虽自视没有做错,但他还是为清尘感到几分愧疚。“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乞求你能够原谅我,也不乞求你能够明白我,但我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到最后难以自拔。”凌云由衷地规劝。
“凌云,收起你的伪善吧!我看多了,也不想再看了。你以为我们之间的隔阂就只有这些?别天真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也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多大的痛苦!”
清尘的话又一次敲醒了凌云。他不知道自己逝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此期间,蘋洲到底发生了什么。况且,当初离世之时,自己的魂魄就已被打乱,不可能落入轮回之中。按理说,自己的魂魄应该散乱在天地之间,不应会重聚于此,更不应借体而生。除非自己的魂魄被人重新拼凑,再运用秘术,施以重生。可究竟是谁,会有如此能耐,将一个散乱到不能再散乱的魂魄拼凑成原来的样子?
“我不在的日子,蘋洲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我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凌云终是耐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
“发生了什么?凌云,你的心可真宽。既然你都死了这么久,为何还要在乎这些?难不成,你还想夺回蘋洲?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威风凛凛的上官凌云,而是一个灵力全失的瞎子。入不了仙道,也妄想夺回蘋洲,痴人呓语!”清尘坦言道。
“瞎子?”凌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摸了摸覆盖在双目上的白绫,不禁自嘲地笑着。正如清尘所说,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的凌云,灵力全失,就连一个寻常修士,也比不上。“是啊!如今的我就是个灵力全失的瞎子,为何要操心这些?”凌云叹息道。
或许,不闻不顾,才适合现在的自己。不过,凌云终是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即便不再操心蘋洲之事,也要弄清当下。自己逝去多年,世间万物皆已沧海桑田。在此期间,不知发生了多少变故,以至于二人的关系如此恶化。
其实,凌云知道自己的苏醒本就是一个意外。若非白若辰想借助剑契,诈死骗出清尘,自己也不会趁此空隙,苏醒过来。可如今自己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却是要与自己的从弟决裂。这令凌云万万没想到。
“清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何必执意于过去,开开心心地活在当下不好吗?”凌云放弃争辩是非,转而交心。
“活在当下?凌云,你说得可真轻松。短短几句话,便想将过去种种恩怨一笔抛开,你的心计可够深的。”清尘不仅毫不领情,反倒还鄙夷凌云的话。
“兄弟阋于墙,共御外侮。你我之间真的就不可调和吗?”
很显然,凌云并不想终止这段关系。可清尘并不这么认为,他一心只想与凌云划清关系。即便是死,他也不想再与凌云有何关系。
“你罢免上官氏,害我沦落于此,我可以不怪你。不过,你亲口对我说过,你不喜欢她,却为何还要从我的手中夺走她!”清尘终于将内心掩藏多年的话说出。
这件事便是兄弟二人矛盾的根本。清尘可以原谅凌云所有事,唯独这一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原谅凌云。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可到最后只换来的,不过是她的一句话:“终身一跃入辰海,但寻故人不归来。”他恨凌云的不守承诺,他恨凌云的夺人之爱。就算凌云死上万遍,也无法消除他的心头之恨。
“她?你们不是喜结连理,共枕而眠?难道在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变故?”凌云一脸疑惑。他完全不知道在清尘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清尘会因为那件事而无法原谅自己。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喜结连理,共枕而眠?这是多么美好的佳话,可惜不过是黄粱一梦,终为一场空。”清尘长叹一气,语气之中含有惋惜之意。
“不可能,这门亲事是由南宫世家亲自应许,也是由我亲自安排。即便我已逝去,南宫氏也不可能反悔。难道是有奸人挑拨离间?”凌云极其惊讶,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这场婚礼竟会以失败告终。
“南宫世家的确没有反悔,而是她反悔了。”清尘的目光望向凌云的身后。
“她?你是说南宫馨?”凌云一脸惊异,他万万没想到,南宫馨居然会反悔。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不也后悔了吗?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喜欢上别人,可到最后,为了救慕容雪,不顾自己的性命,把星匙换给了她。凌云,我真是看不懂你。看不懂,你曾经为了她,可以与家族断绝关系;为了她,你可以忍辱负重;为了她,你可以泯灭人性,为其雪仇;为了她,你可以孤身独守一空殿,只为待其归来。可你为了慕容雪,改变了自己多年来的夙愿,改变了自己的心性。凌云,我就想问你一句,你究竟是爱她,还是爱慕容雪?”
清尘的这个问题,凌云不止一次思考过,甚至他也曾为此迷茫。直到他明白了一切,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我的心从未改变,它未曾为慕容雪改变,也未曾为南宫馨动摇。孤身独守一空殿,但待朝夕故人来。这是我的初衷,也是我倾尽一生去做的事。”凌云极为坚定地说。
“七月七日,蘋洲盛况,新婚燕尔,断情诀別。凌云,你好狠的心!”站在凌云身后的雨昔默默地留下了泪水。
听到身后传来泣咽之声,凌云忽然转身。他虽然看不到雨昔的容貌,但通过神识,他一眼认出了身前之人,心中的情绪也幡然涌起。
“好久不见,挽离。”凌云想了许久,会心一笑,终于说出了心中那句久别重逢的话。
“好久不见,凌云。”挽离的脸上也露出了相同的笑容。不过在她的笑容中,却多了几分忧伤,目光之中也带有怨恨之意。
“清尘方才所说的一切,可是……”还未等凌云把话说完,挽离便抢先一步说:“不错,是我悔婚了。”挽离的语气极为坚定,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
“为何?难道你不喜欢清尘吗?可我明明记得,是你亲自应允了这门婚事。既然答应了,为何在婚宴当天,你要临时毁约?你这样做,置清尘于何地?”一时之间,凌云的心里涌出了一堆问题。他想要弄清一切,看看究竟是什么,让二人走到此等地步。
“喜欢他?我几时说过我喜欢他?他沦落到何等地步,与我又有何关系?凌云,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吗?”见他一脸疑惑,挽离自嘲一笑。
清尘的话本就让凌云的思绪混乱不堪,如今再加上挽离的话更让凌云找不着思绪。他想要在记忆里寻求答案,却发现自己的头愈加疼痛,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
他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地浮现出几幅画面。画面中,有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似乎在交谈着什么。凌云想要看清二人,却发现画面越来越模糊,自己的头也越来越疼痛。他紧紧捂住头,想借此缓解疼痛,可惜并未有用,反倒头疼愈加剧烈。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凌云的额头已是大汗淋漓,几滴汗珠聚集在一起,沿着他的颔首滴落。正值此时,一曲辞赋响起,他的思绪瞬间凝结。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丢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