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之中,除了一些寻常摆设,便再无特别之处。
兄妹二人进入房中。出于谨慎,雨昔顺带把门关上了。
“怕什么,整个乔府的人都被定住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哥哥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白若辰懒得与雨昔争论,点了点头,默许之。
床上躺着一位女子,不用说都知道,这位一定就是乔家小姐——乔融。
雨昔看了一眼的她的脸色:面色惨淡,嘴唇泛白,看来是有重病缠身。
“瞧出什么端倪了?”
“只知道她是重病缠身,不知道是何病因。”雨昔很诚实,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绝对不会逞强而满口胡言。
“重病缠身,卧床不起?”白若辰摇摇头,微微一笑,似有深意。
“那哥哥看出什么问题了?”
“我看出的问题可大了,你说是不是啊,乔小姐?”
躺在床上的乔融缓缓张开双眼,扭过头,看着兄妹二人:“看来凌云少侠已然有所察觉。”
看到这一幕,雨昔目瞪口呆。不说乔融为何装睡,也不说她看到自己为何不惊,单说她知道凌云的名字,就足以说明她早就知道自己来到了乔府。难不成她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自己?可乔安却说,她重病卧床,而且看她的面色也能看出她身患重病。这一点毋庸置疑。
“闯入小姐闺房,实属冒犯,还请乔小姐见谅。”白若辰礼貌地行了个礼,以表歉意。
乔小姐缓缓起身,坐起:“无妨!”
话说这乔融也长得俊俏,若不是重病缠身,脸色泛白,其姿色与一般女子相比,也可说是远胜于其。只可惜如此佳人染上重疾,即便是有英俊少年,看到她这副模样,估计也会淡然一笑,视之若无。
“明人不说暗话。凌云少侠想问什么,就问吧!”乔小姐似乎知道白若辰来此的目的。
既然乔融打开天窗说亮话,那白若辰也不会藏着掖着,先是拜谢,之后便开始问正事:“第一个问题:听令兄说,小姐重病缠身,卧床不起,自然是不能出府迎接我兄妹二人,但乔小姐见到我兄妹二人,一点都不吃惊,而且还知道在下的名字,想必早已知道我兄妹二人进入乔府。”
“这应该不是你要问的问题吧?”
“那是,那是,这个问题是在下替舍妹问的。”白若辰看到雨昔那副震惊样,就忍俊不住。
“既然凌云少侠知道答案,为何不亲自给令妹解释,反倒要我解说一二?”
“哥哥早就知道?”雨昔越听越糊涂,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二人说的话,似懂似糊涂的?
“不说了,不说了,免得她更糊涂。”白若辰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跳过了这个问题。
“我们此次来,一是替贵府驱鬼,二是想探明三年前的那桩惨案。”白若辰很坦然,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可乔融一点也不震惊,好像她早就知道白若辰此行的目的。
“那桩案子已然了结,何必再去翻过往的陈年旧案,旧事重提?”乔融摇摇头,不想再回忆三年前的那桩案子。可乔融越是不肯说,白若辰便越觉得其中一定有蹊跷。
“案子虽然已经过去,但它留下的痕迹却无法抹去,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而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想乔小姐这三年,每天都度日如年,提心吊胆,生怕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白若辰似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你猜到了?”乔融的神色闪过一丝紧张。
“猜到什么,真相吗?我不知道。”白若辰淡然一笑:“我只知道真相永远不会被埋没,哪怕经历时间的磨练,也闪耀着永恒。有些人自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他并不知道,历史是无法被冲洗的,时间只是历史的横轴,而书写历史的是世间万物。”
“可我看你的样子,似乎你早就知道了答案。”白若辰的双目虽然被白绫所覆盖,但乔融依旧能从他的身上,看出他胸有成竹。
“做人当然要讲究自信,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怎叫他人相信自己呢?”
“立信于民,自先立信于己。你很冷静,冷静得超乎常人。要是让别人猜到那答案,他必定惊讶万分,甚至宁愿相信虚无,也不愿相信事实。但你不一样,坚持心之所向。可你知道吗?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自以为是掌局之人,却不想已沦为他人的棋子。奉劝一句,不要陷得太深,得饶人处且饶人。前面的路,将会是一条不好走的路。”乔融的话似乎是在警告白若辰,不要再追究此事。前方有太多难以预料的风险。
白若辰还没开口,雨昔抢先一步道:“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如果连走都不愿走,又怎会有路呢?真相不会向自己走来,而需你自己寻找。害怕固然有,但愧疚更让人不好受。我想乔小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害怕固然有,但愧疚更让人不好受。”乔融反复念叨这句话,看来这句话对她的感悟非同一般。
“哥哥,她怎么了?”看到乔融突然之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念叨那一句话,雨昔有些不知所措。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猜是你刚才的那句话触动了她。”白若辰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就变成这幅样子。
过了许久,乔融的双目突然闪过一线光芒。
六年来,她的双目被阴影所遮住,看不清何为对,何为错。渐渐地,她变成一个提线木偶,忘记了正义,忘记了自己为何要活下来,仅使留下的一副没有的灵魂的躯体,任人摆弄。而今雨昔的这句话倒是让她看到了一丝光明,一丝充满愧疚、充满温暖的光明。
“你们想问什么,便问吧!无论是三年前的事,还是别的,都无所谓了。”雨昔的那句话似乎打开了乔融多年以来的心结。
见乔融恢复神情,白若辰也欣然一笑:“都是一些简单的问题,还请乔小姐放心,在下一定不会为难。”
“可我并不觉得你的问题很简单。”乔融已然猜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乔府闹鬼一事是真的吗?”
乔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鬼没有,但作祟的人心倒是有。”她回答倒也干脆。
听到这个答案,白若辰丝毫没有惊讶的举动。看来他已然猜到了事实。
“凌云少侠,你知道我病了多久?”
“三年?”白若辰随便猜了一个数字。
乔融摇摇头:“不,比这还久。我自十二岁起,便一直身患‘重病’,家里人为我查出病因,四处寻访名医,可都没有结果,如今已有六年。可我的父母至死也不知道,那些名医不是没有查出病因,只是不说罢了。他们都被金钱收买,装作束手无策的样子,只留下了一些调养身子的方子。这六年里,我经历了无数的痛苦:双亲遇害,隐瞒真相,甚至……”说着,乔融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六年来,她一直害怕一个人,一个六亲不认、无恶不作的杀人凶手。她想要说出真相,可碍于那人的威胁,她只好将真相隐藏。无数个日夜,她承担了无数的痛苦。她想要倾诉,可又能找谁呢?府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中。她想要逃离这所看似是家的监狱,可他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往来,甚至宁愿编出闹鬼这一谎言来麻痹镇上的人。那位道士也是他的帮凶,只可惜大伙还被他蒙在鼓里。
直到今日,若辰、雨昔的到来,让她看到了一丝光明,可光明之后,她又感到无尽的黑暗。她不知道说出真相究竟是对还是错。说了,父亲一手创下的基业就会顷然倒塌;不说,自己的良心又会有无尽的愧疚。正当她犹豫之时,白若辰反倒开了口:“是啊!一个天天喝汤药的人,怎会没病呢?一副说是安眠用的,实则是为了使人昏迷;一副说是调息用的,实则……”白若辰难以启齿:“我想乔小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乔融的脸上写满了惊讶。看来白若辰的话触动了她的内心深处。
“我既然查遍了整个乔府,又怎会放过厨房呢?你的汤药每天都会有人按时送来,即便你知道那汤药真正的功效,即便你不愿喝,你也要强迫自己。你知道这件事如果让外人知道,丢掉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名声,更是整个乔府的名誉。但这个乔府是由你的父亲一手建造,你不想让二老失望,更不想让二老知道自己居然生出了这么一个……所以你只能忍受,忍受无尽的屈辱,忍受无尽的痛苦……你可曾想过,你的容忍,不仅仅伤害了你一个人,还有那些死去的人。他们至死也不知道,他们只是一颗棋子,当没用之时,便被弃掉。害怕固然有,但愧疚更让人不好受。你的一次次胆怯,伤害了无数的人。”白若辰长叹一气:“既然有了血痕,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良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无尽的阴影和愧疚。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你全部都知道了?”乔融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若辰。这个秘密,她埋藏了多年,如今竟被人当场拆穿。不过她的心里如释重负,一直积压在自己心中的尘霾,如今终于被揭开。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将一系列事串在了一起,得出了一个连我也不敢相信的结论。但当你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一个,无论多些不可信,那也是真相。对不起,乔小姐,我说谎了。我来到这里只想说明一件事: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的光明一定降临。”说出一切,白若辰松了一口气。
乔融付之一笑。
“哥哥,你们在说什么?”雨昔看二人聊了半天,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位是你的亲妹妹?”看向一旁的雨昔,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不错。”白若辰侧过身,看着身前的雨昔,欣然一笑。
乔融摇摇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乔小姐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她看你的眼神,不像是妹妹看兄长的眼神,更像是……”说到关键,乔融欲言又止。
白若辰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人。”
雨昔虽然不明白二人在说什么,倒也幸灾乐祸:“哥哥胡说,明明昨晚还抱着挽离……”雨昔还没说完话,便被白若辰捂住嘴。
“舍妹顽劣,她说的话不可信,不可信。”白若辰表面上不失礼貌地微笑,心里却喊苦道:“雨昔,你是想害死你哥吗?难道你不知道乔小姐经历了什么?对哦,你确实不知道。”白若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雨昔趁白若辰不注意,一口咬了上去。白若辰急忙松开手,一边对着伤口吹气,一边喊痛道:“痛痛痛!你还真咬啊!”雨昔这一咬,伤口的深度直接可以看到白骨。
一旁的乔融看见这一幕,笑而不语。明明自己也有一个哥哥,却不如眼前这对兄妹一般。在她的眼中对乔安只有恐惧,完全没有一丝欣喜。
雨昔擦去嘴角的血迹,得意一笑:“这叫作刻骨铭心的痛。哥哥下次还敢不敢不让雨昔说话了?”
“你要说就说呗,何必咬我呢?而且还这么用力,血流不止诶!”白若辰捂住伤口,只得无奈喊痛。
看着白若辰一直流血的手,雨昔也有些心痛:“哥哥,你没事吧?”
“罢了,我不怪你。”手上的伤口不断传来痛觉,可白若辰对雨昔一点恨意也生不出。
白若辰忍着伤痛,从衣角撕下一块布,缠住伤口,又用法术清理掉地上的血迹:“乔小姐,既然事情已经问完了,我们便先告退了,你也多保重。”
乔融拦住了白若辰:“且慢!敢问凌云少侠要怎么处理那人?”
“冤有头,债有主,自会有人找他算账。”说完,白若辰和雨昔一起离开了乔融的闺房,仅留下乔融一人。
“该来的终归要来。”乔融闭上双眼,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