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融燕子飞,沙暖鸳鸯睡,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篱墙边,几棵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枝芽。熏风和畅,大雁南归。曾是银装素裹的大地,褪去了雪白,迎来了苍黄。高墙之中,宫殿阁楼,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这里不是暮雪门,看不到春来之时,玉雨满枝绽放,看不到路旁的萱草开出官黄的花朵。只有篱墙边的几棵柳树,让人感觉到一丝暮雪门的气息——若雨湖旁,柳树成排。
这是第三个年头,雨昔已二十出头,若辰亦步入四九年华。皇宫之中,最不耐烦的便是无止休的寂静。不同于暮雪门的寂静,没有云雾缭绕的幽雅,也没有夜听落雨的氛围。此处的寂静单纯只是寂静——无人喧哗罢了。
想当初,若辰、雨昔二人在暮雪门,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身边还有子阑、子晋等人。到冬日,大家伙一起打雪仗,一起堆雪人,好生快活。还记得有一年,子涵好不容易堆起一个雪人,却被子阑一下扑倒,化作一块“雪饼”。为这事,子涵几天几夜都没搭理过子阑。幸好有若辰相劝,再加上子阑认错态度积极,子涵方才免为其难,饶了他一回。
皇宫之内也有白雪,却不见有人嬉戏。大家都认为这里是皇宫,是天下最尊严的地方,任何有损皇城尊严的事,都被视为禁事。由此,自然无人敢在雪天嬉戏,免得亵渎神灵,引来大祸。在外人的眼中,皇宫是威严的象征,一切嬉戏打闹都不该出现于皇城之内。这也是算是皇宫冷淡的一个原因吧。谁都不想被人抓住把柄,安分守己一些终归是有益的。
但也有人不这么认为。在她的眼中,只要自己开心就好,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不能妨碍自己。她天性活泼,性格乖张,在宫中谁的话都不听,只要是让她不高兴的事,她都会告诉她的哥哥。那些宫女太监可不敢招惹这位小姑奶奶。万一她哪天一不高兴,告诉她哥哥,自己的小命可就不保了。宫中之人无一不对她的哥哥表示尊敬,就算是六部尚书也不敢惹怒她。
她的哥哥不是别人,正是云天现任丞相,人称“王佐之才”的白若辰。想当初,白若辰刚来到皇宫,就被文竹授予丞相之位,执掌三省统领六部。要知道,云天自从南宫世家覆灭后,就再也没立过相。起初,白若辰担任丞相之务,也惹得朝中大臣几度不满,甚至联名上书,要求罢免白若辰的官职,不过都被文竹一一回绝。
白若辰如今也不姓白,按照文竹的说法,这丞相之位世代由南宫氏担任,为了铭记先人,白若辰不得不以南宫为姓。不过这对于白若辰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现在仙门百家对自己穷追不舍,隐姓埋名也不失是一件好事,既躲避了仙门百家的追踪,也惟殷先人,一举两得。雨昔自然也得改姓,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姓什么,当初听到自己要改姓为南宫,甚至还有些高兴,真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白若辰任职三载,安社稷,务民生,天下之人无一不赞许:“得一明君,复一贤臣,治邦国之安稳,平天下之大局。”久而久之,之前那些反对白若辰的文武大臣,渐渐沉默不语。
当然,这其中不免还有一些人依旧不认同白若辰,特别是那些皇亲贵族,看不惯白若辰行事的作风——一天到晚,不是废除这个,就是颁布新法令。这些做法甚至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当然不愿意白若辰变法,甚至上疏,想要废除白若辰丞相之位,但文竹都没有回应,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文竹心里清楚,这些人更本就不在乎云天的生死,他们在乎的只有自身的利益。只要不触犯他们的利益,无论白若辰做什么他们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视不理。但一旦白若辰的法令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立即反扑,罢黜他的职务。
在白若辰还未就任丞相之前,文竹名义上是云天的君主,可实际上执政大权压根没落到她的手中。她就是一具傀儡,任由她那所谓的“亲人”操纵,无人考虑过她的感受。大家都认为,云天的君主自古以来就是男子,而今文竹执政便是坏了云天的规矩,所以云天的政权一开始掌握在晋王——东方徵的手中。
这位晋王是亲王之中权力最高的一位,就连文竹也得忌惮三分。白若辰没有任职丞相之前,朝政大权一直掌握在晋王的手中,直到白若辰出任丞相一职,与诸位大臣当堂对峙,舌战群儒,方才夺回朝政大权。现如今,表面上看似朝政大权回到在了文竹的手中,实则是落在了白若辰的手中。白若辰执掌三省统领六部,大权在握,任何人都不敢得罪他,生怕丢了小命。再加上白若辰是文竹的老师,也就是帝师,他的身份何其尊贵,就连文竹也得向他行礼。
幸好云天的兵权一直掌握在韩煜的手中,白若辰空有政权而无兵权,即便再怎么权势逼人,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其实,白若辰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能到如今这般地位,更没想到自己可以独揽朝政大权。起初,他是为了帮助文竹夺回执政大权,方才答应文竹任职丞相一务。可如今执政大权已然夺回,文竹反倒给予白若辰更多的权利,甚至让白若辰权倾朝野,威胁到皇权的地位,这可是历代君王最大的忌讳。可文竹一点也不在乎,她相信白若辰的为人——绝不会因为权力庞大而背叛自己。她知道如果执政大权在自己的手中,迟早有一天会被夺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将权力转交给自己信任的人,这样一来,表面上自己一点权力都没有,实际上权力还是在自己手中。只不过是有一人代替自己,处理政务,打理国家罢了。
白若辰心里也是苦啊!明明这些事都该是文竹做的,可如今都被白若辰包揽了,而她就只需装装样子,批阅一些奏章,应付应付那些文武百官,剩下的事都交给白若辰。无论是起草文案还是审核,甚至是发布,都是白若辰一个人干。名义上三省各司其职,实际上三省的长官无非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白若辰。
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些终究只是表象,真正办事的人,既不是文竹,也不是白若辰,而是他那位天真无邪的妹妹——洛雨昔。
不得不说,雨昔处理政务的能力数一数二,就连白若辰也甘拜下风。在暮雪门之时,也没见过她对这些感兴趣,怎么一到皇宫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关心朝政,而且还亲自上手,帮白若辰批阅公文。
相府内,书房中,白若辰手捧茶杯,细细品味茗香,而在一旁,雨昔还在埋头处理公文。
热茶入口,暖意骤然而起。看着还在打理公文的雨昔,若辰摇摇头:“不出去看看?”
“忙!”雨昔埋头苦干,连看都没看一眼。
“以前的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玩心十足,怎么如今一拿到公文就停不下来了?我看,文竹就不该把相位交给我,而应给你。恪尽职守,你比我这个真丞相还要尽职。”白若辰说这话不仅是说给雨昔听的,也是在嘲讽自己。明明自己才是丞相,可无论是公文奏章,还是起草法令,雨昔总是比自己积极。就拿现在说,一手拿着奏章,一手执笔,觉得哪里欠缺,就标记出来,可谓是仔仔细细,尽职尽业。
“哥哥,你就如此不担心?如今北狄虎视眈眈,就想拿下云天,再夺取西戎,一统天下。朝堂之中,文武大臣都在商量如何抗敌,而你倒好,一点也不担心。难不成你已经想出抗敌的法子了?”雨昔放下手中的文书,将目光投向白若辰。
“北狄只是在边境徘徊,又没有公然挑衅,若他起兵倒好还说,但他一直犹豫不决,逡巡而不敢进。若我们贸然发兵,反倒是我们的不对。如此,倒不如韬光养晦,养精蓄锐,以待战机到临,即可剑指偏锋,发兵北狄。”白若辰不是不想解决北境之局,只是北狄人过于狡诈,他们一直按兵不动,若云天出兵则是云天违背约定在先,那么此战便是云天的过失,北狄必将有充足的理由挥师南下。但北狄虎视眈眈,朝堂大臣皆知,只是不愿点破罢了。他们知道一旦发动战争,必定会牵连到自己的利益,此等失策之举,他们断然是不会做的。再说,还有极力反对出兵北伐的晋王爷,谁又敢同意北伐?
“所以哥哥才会主张,务农业,劝耕织,修守战之具,为的便是养精蓄锐,以待不时之需?可这样做,无非是在拖延时机。北狄越发强盛,云天越发弱小。还不待兵精粮足,北狄便率先出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雨昔反驳道。
“话虽说的不错,但我们依旧不能出兵。兵未精,粮未足,时机未到。一旦贸然出兵,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云天可就真的走到尽头了。所以我们还需等待时机,方可挥兵北上,讨伐逆贼,复云天之伟业,扬云天之国威。”白若辰精打细算,谋划好每一步,为的就是有一天,完成统一天下的大局,为文竹扫清障碍。
“哥哥心里既然都有打算了,却不告诉雨昔,害得雨昔一天到晚忙这忙那的,瞎操心。”雨昔埋怨道。
“雨昔,我们讲讲理,是你非要揽下批阅公文的职务,是你心甘情愿起草法令,我可一点都没有逼你。说实话,我也很好奇,你在暮雪门的时候,不是想着玩,就是想着到哪里玩。一天到晚,吵着嚷着要下山,就连师父也拿你没办法。可如今,你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像从前那般好玩,反倒关心起政事,这可一点都不像你。”自从白若辰接下丞相之位的担子,雨昔就一直帮他处理政务,甚至亲自上手,就像现在这样,批阅奏章。如此反常之举白若辰怎能不心生疑惑?
“难道雨昔在哥哥眼中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雨昔邹着眉头,一脸的不开心。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白若辰暗自一笑,低头呡了一口茗香。
白若辰抬起头,猛然被吓了一跳,手突然一抖,茶杯差点落到地上。雨昔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盯着我干嘛?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白若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雨昔摇摇头:“哥哥,你的白发又多了。”
白若辰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没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白发。
“我家雨昔都二十有一了,而我也是三十有六的人了,也该是时候白发了。”白若辰倒是一点也不在乎。
“哥哥,你撒谎。这白发本就不是你的,而是你用命换的。”雨昔一语道破。
白若辰之所以青丝化白,与他使用“眉间点血”有着莫大的关系。“眉间点血”不仅仅是在眉间点血这般简单,而是以人的寿命为代价,在短时间内换取极大的力量。这招秘术极易燃烧人的寿元,一旦长时间使用,便会头发花白,离死期也就不远了。白若辰从鬼道之术中,得知了一门叫作“燃血”的秘技,经过他的改良,将这门以燃烧精血为代价的独门秘技,换成了以燃烧寿元为代价的眉间点血。与前者相比,眉间点血更为霸道持久,而代价也更为沉重。好在白若辰有剑契傍身,不会轻易死去。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永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的生命没有多大的价值,换句话说,他的一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
眼前之人,是他穷尽一生去守护的人。无论前路有多么艰难,他都愿一直走下去,无怨无悔。只要有她在身边,亦无悔矣。
“白发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依旧可以执掌三省统领六部,依旧可以出兵北伐,平定战乱。只是有些累罢。”白若辰强颜欢笑:“罢了,不说这些了。今日阳光明朗,熏风和畅,怎不见你出门看看,一大早就到书房来批阅奏章,难道不累吗?”
“累是累了些,不过这不是还有你吗?”雨昔富有深意的一笑。
“好了,别拿你哥寻开心了。干的如何?”
“还剩一点。”
白若辰起身,将茶杯交到雨昔的手中。
“剩下的我来吧,你好好休息吧!”说完,白若辰便朝着堆满奏章的书桌走去。拿起桌上还未批阅的奏章,右手执笔,圈画重点,不一会儿的功夫,几本奏章就批阅好了。这速度与雨昔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雨昔也没多说什么。大部分的奏章都已批阅完,剩下的一点自己也无心批阅,倒不如坐下来,喝一喝茶,默默看着他。这一刻,一切仿佛都安静了,只有她和若辰,一个人望着一个人,没有他人的打扰。只可惜,美好的时刻总是短暂。白若辰放下最后一本奏章,长舒一口气,伸一下懒腰:“终于批完了,累死我了。我就说这件事还是得交给文竹。”
白若辰刚批完奏章,门外就有人来报:“大人,有人到访。”
“何人?”
看了一眼身旁之人的眼神,他无奈道:“大人,还是您亲自来看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白若辰招呼一声,便让人退下。
“雨昔,你觉得此人是谁?”
“哥哥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雨昔会心一笑,不言而喻。
“正好!待在屋内也够无聊的,倒不如出去走走。”一大早就开始批阅奏章,白若辰自然也不想待在这里,不如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