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不教,父之过。
若我早下决心,数十年前就离开业山,以血胎重生术唤醒晴物,他是否就不会死了?
若我当年没有听从神归山人之言,将无忧交给业山,晴物是否就能避过魔化之劫?
若我作为一个父亲,认真地教导晴物做人的道理,他是否就能够避过今日的劫难,只做一条清秀高傲的小白龙?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倘若有如果,我希望晴物能有一位温柔善良的母亲,有一个正义果敢的祖母,甚至有一个儒雅风趣的祖父。
但这一切都只是奢望,我已经失去了晴物,永远不能回头。
“一切都是圣人的算计,他为了成就一口供他斩杀镇山河的神剑,不惜牺牲自己的门人血脉。你在这业山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成无忧不是第一口剑,但注定成为一把最完美的剑。你的悲剧还未结束。”
我的玄览之内,出现那鱼脸神归山人的声音。
我心道,即使无忧杀了晴物,他终究是晴物之子,不禁向神归山人问道:“神归前辈希望我怎样做?”
神归山人神念传音道:“偃旗息鼓,等待推翻业山的机会。”
“等待多久?”
“天机不可泄露。”
我感应到神归山人在我脑内的神念彻底消散,心道自己终究是业山之人,不可能与这些狼子野心之辈同道而行,又想到圣人无敌于天下,多少年来不知多少似神归山人这样的高人陨落,岂是那么容易推翻,不禁觉得此事有些荒唐。
我回到现实,立刻听到熟悉的声音。
“您要回业山吗?”
阴冬拉着我的衣袖,向我询问。
孟师兄、曾师兄站在一丈外打量我,而无忧则站在更远的地方,看来我这个祖父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好印象。
我看向阴冬,问她。
“如果我自此之后,再也不回业山,你是否随我而去?”
阴冬表现出挣扎。
而我也明白她挣扎的理由。
业山曾有诸多师兄弟希望收她为关门弟子,在天下第一山修行,终究要比跟在我这个老头子身边强过太多。
我划出一道符咒,点在她眉心。
“你去吧,若能跟在慎独脉主身边,也是你的福气。”
阴冬闻言大喜,冲我一拜。
“多谢先生成全。”
“无妨,这十年陪伴早已还了你我因果,而今我将这一生的感悟传给你,自此两不相欠。”
我正欲离去,曾师兄将我叫住。
“师弟,当年之事……”
语气之中,充满愧疚。
我抬头看向业山,似乎能看隐约路师叔背后那座朦胧的亭子,淡然道:“圣命难违,师兄何过之有?”
曾师兄点点头,向我拱手。
“请师弟保重。”
我摇了摇头。
“此去江湖路,生死两忘也。”
脚步一迈,向着小镇挪移而去,徒留四人目送我离去。
三个时辰后。
我立足于黑龙湖上,曾经一派自然风光的小镇,如今也成为了风都城区的一部分。
街道繁华,人潮如涌,滚滚红尘,错综复杂。哪里还是当年那处简单质朴,悠然自得之地?
再一迈步,我回到那间我与母亲、坏丫头、晴物共度百年的小庙。
哪里还有小庙的影子。
朗朗读书声,一间供奉业山圣人的书院现于眼前。
我正要进去看看,一名三四十岁的书生将我拦住,观其修为已入了第三谛境,真实年龄还有二百多岁,在凡间也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他拱手道:“老先生气韵不凡,有浩然孕于眉间,想来是我辈高人,不知有何指教?”
我摇头道:“此地是老朽故居,家中旧物尚未取出,皆是不值钱的东西,而今此地既已有主,烦请告知家中旧物去了何处,若能找回,老朽自有回报。”
书生问道:“可是慎独一脉的雨人前辈?”
我心道自己在凡间名气不大,即便在山中,百年隐姓埋名,也鲜有人知,不禁有些讶异。
书生说道:“述圣前辈有言,若雨人前辈回来,这书院便交由前辈执掌,可做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说罢,书生还将我请到书院,叫我看到那支母亲留下的木杖,以及坏丫头的雕像。
书生接着说道:“述圣前辈还交代,而今天下将有大事发生,持典人将执剑斩魔,请雨人前辈留在书院不要随意走动,无忧无事,一切有他。”
师尊……
想到那位面冷心热的老人。
我不禁握紧拳头,知晓此恩此德,也许我一生也难以回报,看向那书生说道:“不知尊姓大名,与述圣先生是何关系?”
书生笑道:“晚辈崇德,乃是紫阳山人弟子,述圣前辈记名弟子,既然雨人前辈有意继承书院,按述圣前辈所言,我便在这风都留上十年,再回业山修行。”
我在他眉心留下一道神念,说道:“原来是紫阳师叔亲传,那便是我的师弟,若有难处,可来寻我,我会一直留在这风都。”
崇德书生说道:“多谢。”
夜半。
独酌对月。
我不禁自问。
如何才能回报师尊?
如何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符文,道意,神通。
我一生所修皆来自业山。
而今孑然而出,哪里能脱得出业山掌控?
我回到那黑龙湖前,看着这片承载我半生记忆的湖泊,曾以为自己踏入长生便可无忧无虑。
怎料到,百年修行却是成了他人鱼肉,做了个傀儡长生。
“怎地,想通了吗?”
神归山人提着一条金色鲤鱼,站在我身旁,鱼脸鱼须,呆模呆样,看上去愚蠢至极。
“也许吧。”
我抱着母亲的杖子和坏丫头的雕像,背对神归山人说道:“我不会参与业山之事,也不会帮你,就此别过吧。”
神归山人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如此说,一声不响地离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而我也回到书院。
天亮。
我封了书院的门,打算就此离开师尊为我立下的安身之地,在风都另寻一处地方安身。
细小的猫叫声,吸引我的注意。
一只刚出生没过三天的黑毛的小公猫,正在纸盒子里翻来覆去。
小猫额头有两道伤痕,交叉在一起,是一道诡异的十字。
纸盒旁写着——此猫不祥,请勿靠近。
我心道,不祥之人配不祥之猫倒也是绝妙,蹲下身子,信手一点,将它头上的伤口治好,却无论如何也消除不掉它头上的疤痕。
就在我诧异之时,它忽然含住我手指,用带着小刺的舌头慢慢滑动,发出低吟。
这让我想到了当年的晴物。
“既然有此缘分,你便陪我走一程吧。”
“至于名字。”
我抱起这黑毛的小公猫,想到晴物那阳光万里的悲惨结局,说道:“就叫你缺鱼好了,缺一尾黑鱼,保一生平安。”
说到这里,我心里暗下决心,我绝不会让晴物的事情再发生在我的眼前。
当灿烂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时,我仿佛看到晴物正冲我微笑,给予我生活的祝福。
这一次,我会成为一位合格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