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未过聂卓延便起身洗漱了。
正衣冠,之后读书,是他每日的必经之事。不过此时的聂卓延却没办法将全部精力集中在书上。
昨夜里,聂朗与他有过一段攀谈。
聂朗说,许长生得了一本名为烟云剑的秘笈。
如若只是一本普通的书,倒不会让聂卓延太过为难。可这秘笈有关仙道!是金丹真人所留。
聂朗想要借来看看,说不得便能增长寿元,让自己活的更久一些。可他自知自己面皮薄。就只有请老哥哥相助一番了。
活久些能做什么?聂朗没有想过。但聂卓延想了很久。
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直到现在仍旧没有想个通透。
太阳照常升起,歌舞坊中的炊烟渐渐浓郁,整个慈心堂在浓烟之中都变得缥缈了起来。
聂卓延见许长生从学堂宿舍中走出,冲他笑了笑,招招手。
许长生走到老先生身前鞠了一躬,便算问了安,聂卓延招呼着许长生坐下,吃些早茶。
桌面上摆着的是米粥。
整座慈心堂,也只有聂卓延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别个先生想喝,就只有一些加了杂粮的糊糊。看着那碗白净的米粥,聂卓延就像看到了整个学堂对他的爱戴,那是对他学识的肯定,对他道德的认同。
粥碗旁边的碟子里还有一些咸菜,先生年纪大了,不宜吃得太咸。腌制的青菜叶儿便没有多少咸味。许长生见桌子上的两个粥碗,却不知另外的那碗是给谁准备的。
难道是自己?许长生没有动。
聂卓延笑着说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些粥再去忙吧。”
是给自己准备的了。却不知这碗粥里,藏着多少乾坤。
不去管他!
许长生喝了一口粥后问道:“老师,学生近日便将爹娘接到府城之中,这歌舞坊中太过喧闹了些,寻常村户的怕不习惯,便准备寻处僻静的宅子住下,您老可要帮着相看。”
“不急,先让他们住在这慈心堂吧,待你安顿好了再过去不迟。”
粥很香,米粒煮得滑滑糯糯,非常符合老先生的牙口,只是那绿绿的菜叶没有多少味道,许长生夹了一口便囫囵着把粥喝光。
聂卓延见状叹息一声道:“哎,孔亮莫要嫌弃,老夫今年九十有一了!也就只能吃上一些好克化的,免得无端遭罪。想我兄弟二人皆是有造化的,昔日聂朗在天佛原上听经,生了些心得,我二人分享而来,便都虚度了八十几年的光阴,如今寿元将尽,却不知来世如何...”
“先生莫要颓废,学生近日正在炼制丸药,有几味药正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再者,学生早年间研制出了一种好吃食,待学生做来给先生下饭。”
聂卓延看着慈心堂小院中的景致,浑浊的老眼上多出了几多枉然,他挥了挥手道:“去吧,迎接双亲要紧。”
许长生站起来又鞠了一躬,看了一眼鬓已如霜的雪翁先生,心下还是不忍。因说道:“先生,昨日学生得了本书。夜里秉烛看了,见里面的心法着实奇妙。想着按上面的练来,也会有些延年益寿的功效。待学生归来,便誊抄给您,屋外烟大,您别多待了,学生告辞…”
说完,许长生便离开了慈心堂。他不忍见了老者的尴尬。
“孔亮,我...哎!哎!哎!”聂卓延连叹三声,便再不做声了。学堂之中还有几位学子,看看时间,该去上课了。
仆童搀扶着雪翁先生,他浑浊的老眼中多了几分枉然。有些事情说出了口,这情分便会淡上几分,叹息过了,今日的课业还是要传授。人生如棋,讲究的便是个落子无悔。不能因为心中悔恨,就耽搁了学子的学业,那样一来才是真真的罪过。
许长生走出慈心堂,马六正在门口等着,上了骡车两人先去一趟孔亮药房。
清晨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明晃晃的,日头照的许长生有些燥热,浓烟也惹他烦闷,便欲和马六说上一番闲话。
骡车之上,许长生拖着腮帮子,无聊地问赶车的马六:“马叔,你说...人都渴望长生不老么?”
马六看着前路,乱蓬蓬的脑袋跟着马车的频率摇晃,不知怎么回小公子的话,便说道:“可能吧,反正我不想长生不老。”
“为何?”
“我今年三十有二,活着已然没了太多滋味。成日里牵马坠蹬的不快活,这样的日子我是多一天都不愿意再过,只盼着赚够了银钱,娶了老婆,再生个小马六。嘿嘿,这辈子啊,也就算是草草的混过去了。我是个没本事没抱负的,活那么久作甚?”
马六转过头来冲许长生一笑,而后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段时间为公子运药。倒是得了不少的尊重,好吃好喝的没少混,困倦了也不用再住骡车上,公子家里给咱准备了干净的厢房。如今呐,只想着这样的日子,再多过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转眼便来到了孔亮药房。药房的门儿已经大开,红姬站在柜台里拖着腮,她今天穿的倒是素净,一袭绸布做的白衣,脸上褪去了铅华,只头上戴着那支金灿灿的步摇,舍不得摘下来。
这才像个姑娘的样子,十七岁的年华,浓妆艳抹的总少了几分灵动。
许长生见红姬与往日不同,便调侃道:“女儿家就该这般清清爽爽,从前那般浓艳的妆容,倒生生将这美人儿化没了。”
红姬嗔笑道:“就你嘴甜。”
见许长生看她,那脸蛋上便羞出了两团红晕来。马六在骡车上哂笑。许长生便步入了房门,将门关上免得见了马六奇形怪状的烦闷。
“怎么就开门了,你知道这些药怎么卖么?”
“洒扫了一番,不把门打开啊,这屋子可没法住人了,亏得你把我安置在这里了。”
许长生眼波流转道:“哈哈,谢过姐姐洒扫之恩!如今姐姐在了,公子我倒也能活得精致些。”
许长生进入柜台,站在小板凳上,钱匣子中取出一袋子的钱,冲红姬挤了挤眉毛说道:“走,带你买衣裳去!过会儿随我去许家村把我爹娘接来,你也和我娘亲学门活人的好手艺。”
从花楼里就没带出多少件儿能穿的衣裳,虽说穿上显得红姬婀娜动人的,但她不喜欢,便都给了与她相熟的姐妹。她还是喜欢穿些白净的好看。
将门窗锁好,孔亮药房今日不做生意了。
街坊们热情地打着招呼,还有些青衫人冲着红姬拱手。算是祝贺她脱离了苦海,以后在许家好好享福。
那红姬呢,昂首阔步的,俨然一副许家夫人的样子,许长生没说什么,这段感情,还需要时间来消磨的,等到时日久了,红姬自会明白他的心意。
歌舞坊尽头,李记成衣铺中,给红姬挑选了几样白净的褂子,她说她就喜欢素的。又给娘亲相看了几匹好料子,成衣也挑了几件儿。
李记掌柜的将两位贵客送出了门,吉祥话说了不知多少。红姬只是笑意融融的,嘴上却不似往日伶俐。
将衣服分了包好,一行人便心满意足地驶离了怀安府。
这二十里,马六早已轻车熟路,未时刚过马车便到了许家村。红姬看了一整天的好景,心中豁达了不少,便是走下骡车时的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村口的黄狗还是认人的,见许长生回家,摇着尾巴好一阵的撒欢。
许长生下了车,好生与黄狗亲昵了一番,见着老黄狗在窝边儿伸着舌头,算是欢迎了许长生,它已没有了走动的力气,见了熟人伸伸舌头便是全部了。
摩挲了一会儿老黄的脑袋,它闭着眼睛接受着许长生的好意。
许长生走了,老黄狗将脑袋转到许长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阵子,便将舌头吞回了嘴里。趴在地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进得家门,红姬很快便被前院处的那些奇异花草所吸引,东看看西瞧瞧的,还不断问着许长生都是些什么品种。
许长生便一一解说着:“这是牡丹花,这是茉莉,哦,这个叫芦荟,别看它长得难看了些,可是治疗烧伤的好药呢。”
说着,许长生掰下一块小小的芦荟根茎,用断面涂在红姬的手上。
红姬闻了闻手上那清香的味道说道:“这是做什么?”
“对皮肤有好处的。”
走过前院花了好长时间,到得当院中,家的气氛便足了很多。如今的当院俨然成了制药工厂,都是乡邻的处在一起格外热闹。
红姬见了那些小童和妇人们都在炼制丸药,因说道:“孔亮药房的药都是出自此处?”
“自然!”
红姬看了那些忙活着的妇女们,她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看来,做这行当是真的能活人!
“娘亲!”
许长生见着里屋中监工的许孔氏,高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