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姬本是个爽朗的人。
近日却爽朗不起来。
许长生的身边,如今总有那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姑娘姜珊。
他们两个常走在一起,红姬偶在两人身后瞧着,听他们说话,她却是插不上一句嘴。
红姬总是想,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确实比我和长生相近了些,也般配了很多。更休要提我那不堪的身世,还有曾经歌姬的身份。
红姬自惭形秽了起来,这十七岁的女子心有些凉了,人也便安静好多...
红姬早在来怀安府的轿子上,便将自家的身世说与了许孔氏听,这是她自己决定的,她不愿诓骗了这个善良的母亲。
许孔氏也素来是个心软的,这几日便总将红姬带在身边,一面打理着孔亮药房,一面在怀安府中寻找住处。
这怀安府虽说不是寸土寸金,但在在处处的各栋院子也都是有了主的,想要买上一块儿合住又宽敞的好院落,就只有偏远一些的丑牛坊或是道北的春华坊。
丑牛坊成日里乌烟瘴气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许氏可是清清白白的良善人家,自然不会挑那里安家,那春华坊倒是个好去处,却是没有一处能买下来的房产,即便是空闲下来的,也是不出售不租人。
整个春华坊,如今都属于薛府,一个形迹缥缈的家族。
许长生自然发觉了红姬的异常,但如今许氏诸多事情正在布局,他无力分心别顾。只盼着娘亲能够宽一宽她的心了。
许长生对红姬本就不存它意,却不想好心做了差事情…
见红姬日渐消瘦了起来,也沉默寡言了许多,许孔氏心中到底不忍,在吉祥坊店面布置好的当天,她与红姬说:“红姬,来我这边吧,这原也是大亮的意思。”
这之后,红姬便开始服侍起了许孔氏的起居,形影不离。
...
许氏豆腐坊开业了,就在原来吉祥坊的废墟上,原本那处宅院是布防司高飞家小妾住的,一场大火不但把她的房子烧了干净,也让她回到了布防司的宅邸,受高飞那正妻的气去了,可也不用说她。
这地产被那沈独盘了下来,重新修建了一栋四合的院落。
修建好了小院儿,沈独只要了许长生两枚铜板,便将房产拱手给了许长生,不单如此,沈独那肥胖的家伙还亲自出力建起了房子,每每许长生问沈独说:“主官大人,政务司的差事好闲呐。”
沈独就只是笑笑,态度十分谦卑地对许长生地小身影说:“哪里哪里...”
其中三昧,只两人得知。
事到如今,若许长生再不知他沈独贪墨了丸药,那便不用继续经营许氏了。只是沈独能够认识到错误,便是好事。
这一来,彼此之间也都知了根底。
料想他日,他也不敢再犯。
府城中如今盛行着一则裤子的诙谐段子,真不知是政务司的属官传出去的,还是沈独本人传播出去的。
许长生抬眼望去一排十余桌的宾客,心中唏嘘。人多力量大呀,许长生本就和怀安府上那些青衫白衫的无赖子交好,如今家里起屋,他们便都来出了些力气,只在许长生家吃些饭食...
直到四合的院子建成,隔壁刘木匠家还是一片废墟。
这大火由他家而起,本是可以避免的,只怪老妻幼子心性懒散,才惹了今日的祸事,自然没人同情于他!
许长生见刘木匠三口每日不辞辛劳地拾掇自己的小家,心中便生了些许的恻隐之情。许氏这座院子是要经商的,院旁边多了这么一家破落户也不雅观,因想着帮他把屋快些起了。
只是有一点,这院墙可不能再挨着了!
刘木匠憨笑着说道;“公子放心,我家起屋,自会让出三尺空隙来,不让贵府遭了池鱼之殃...”
“不必,那边那座废墟也被我家盘下来了,留作他用,如今这面三尺、那面三尺的,却好似我家盘剥了你,地从我家这面划拨就好...”
许长生又问道:“木匠,手艺没丢吧?还能干么?”
这刘木匠虽说吃饭的家伙都付之一炬了,但吃饭的手艺却是没丢!许长生授意他按照设计好的图纸建造了几套做豆腐的模具,还定制了一套家具。
作为回报,他家房子没有修建完成之前,可以先住在四合院的厢房...
他们一家三口连日里都只住在窝棚当中,日子过得别提多苦了。
听许长生说可以借住,刘木匠一改昔日无精打采的样子,如今也活泛了不少。
八岁大的儿子不再娇生惯养着,日里就跟着刘木匠学手艺,即便有多大的不情愿,他也只能听他爹的,大火把木匠的脾气烧的大了。
木匠妻子也在一旁帮衬着,专门挑些吃力的事情做。看样子,她是不会再犯懒病了。
…
转眼间,院落拔地而起,进出一十四间房,洒扫一番后便是焕然一新。
日头渐渐爬上了中天。
许氏今日宴请街坊四邻!
这为首的一道菜,便是炖豆腐,其余的还有煮豆腐,炸豆腐...
怀安府中,没人吃过这一吃食。
还是那肚肠肥大的沈独先行吃了,直呼香嫩下,众人才分而食之的!
众人品尝过后,也都啧啧称奇,心里也算认下了这道菜。
开宴自然少不了酒肉二字,有酒肉的地方,自然不会少了聂朗!
他推杯换盏地,脸上红光满面。好些人在恭维他,和雪翁先生收了一个大好的徒弟呢!
聂朗这酒喝的便更猛烈了几分。
聂卓延不喜热闹,却让仆童送来了几本他亲手抄录的经典著作,虽说都是些大而化之的经书典故,教义信条。许长生却觉得这才是大好的东西呢!
这段时间与穆轻弦研习功法,心中已觉无趣,近日里,却是有些好书观赏了。来到这个世界,许长生最不自在的便是这个世界的著作量。
也许很多,但流传在民间的,至少在怀安府,慈心堂中的著作却是很少。据穆轻弦说,这是因为每家的经书典籍都敝帚自珍地雪藏在高阁之上,却不知只有分享了观赏才能做到去芜存菁!
那本《烟云剑》许长生看了,其中便有多处过于偏颇,《烟云剑》这书虽是中规中矩的剑法秘籍,心法也是修行正宗。但里面的很多文字都表现出了那位剑神的极端。姜珊看到许长生在看这本书,便没好气地说道:“这种东西,看了反倒浊了眼睛!”
但许长生还是暗自端详了一番,这本剑谱是要给许家村人修行的,当然还有两位初学师父。
所以还是谨慎为先。
这新建的宅子总是显得空荡荡的,今日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便把那空荡的气息挤的一干二净了。
为首的青衫人名叫牛蒙,正与白衫头领闻新喝着酒。
两人大有比拼酒量的意思,眼见着面红耳赤的,脚下都已经满是酒坛子还不见罢手。
许长生走到桌前,将一小杯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对两位说道:“许氏院落这么短的时间便建成了,还要多谢二位老大的帮衬!”
那牛蒙口齿不清地说道:“这些事儿,我辈青衫人本就该仗义出手的,只是没想到他白衫帮也出了力气,小掌柜倒是八面玲珑哇!”
喝多的人,听不出好赖话来。许长生将四枚银币分别摊在了两位首领手中,只说给兄弟们卖些酒水,以后豆腐坊的生意还有劳诸位扬名等话。许长生便自顾地离开了他们,随他们耍子去吧。
牛蒙闻新仍在那处斗酒,许孔氏牵着红姬的手,离他们远远的不去敬酒。两个帮派的弟兄们也都不计较。
许孔氏带着红姬来到了刘木匠一桌近邻面前说道:“这豆腐便是我家红姬的好手艺,虽说是许长生发明的吃法,这吃起来的口感,还是要属我们家红姬做出来的细发一些,诸位近邻多来捧场啊!”
许长生的眼神在场中寻梭着,今日里除了聂卓延先生没到,其余几位相熟的都到了个齐全,一时间众人推杯换盏的热闹,许长生心里也高兴。
他能够预想得到,将来许家村的兴旺,便要靠着这一群人的帮助了!
许长生见到了几个人陪着许富贵喝酒,许富贵脸上已然红光满面地了,却仍然酒到杯干。
看得出来,他好生快活。
许富贵一辈子都没有想过住这么大的房子,一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府城之中安家!
他的傻笑让许长生心酸。那是怎样一种扭曲的知足啊!
许长生想要的更多!
他不会因此满足,不会因为此刻的欢愉而止步。
许长生太清楚了,如今的这场局面,还远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归其缘由,不过是姜珊那金丹真人的修为境界,还有自己身上那块青牛道门弟子的牌牌...
见刘木匠尴尬地只顾着喝酒,许孔氏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排解刘木匠了。红姬只扶着许孔氏,喜滋滋地看着许长生这边。
许长生走将过去,刘木匠那张略显臃肿地老脸上堆满了笑意,却难以掩饰眉眼处的难过。
他那张老脸如今塌了很多,弄得挤出来的笑模样都那般诡异…
那些老街坊们,如今都不待见他了!
“刘叔,咱家厢房住着虽好,却始终不是自己的老窝。等我家这边落了工,便立马帮你拾掇一所好屋。把木匠店开起来,我家也没得日里进出看那片瓦砾场心烦。”
酒桌就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本想帮刘木匠讲些情面的,却是被音浪抵挡了开去。
好多都已经喝高了,想要阻止他们喧闹,已不可能,更不要说,这些人中就包括那含糊着不知说些什么的许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