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哥想了想,总跟秀才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这看来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事儿,琢磨了下每天的酒局饭局,南哥说,“这样,你把你的手机跟我的运动手表配对下,你打客服开通下虚拟号码,这样两个微信就可以同步使用了,然后我随时随地就都能用你的微信给她发消息,我发什么她回什么你那儿都能同步看到,你有什么想法咱俩私信聊,暂时不要自作主张去跟她发消息,我这两天局还蛮多的,你这个状态也没心思跟我们闹,我们随时消息吧”
秀才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总不能见天儿的这么耗着南哥,他的圈子自己掺和在里头也不自在。按照南哥的建议,秀才把手机跟南哥的运动手表绑定了下,看着上头显示的已经同步了,秀才谢过了南哥,独自回家了。
南哥揉揉了脑袋瓜儿,想想得换换思路了,不能一直僵在这俩人的故事里,得跳脱出来,才可能找到真正行之有效的办法。于是收了茶摊,换了换衣服,围着玄武湖跑步去了。
这个季节的玄武湖正是最迷人的时候,下午四五点钟,夕阳还流连着沿湖的精彩不肯下落,波光里许多的故事正徐徐荡开,晚风摇落着金黄或深红的叶子,像是沿途的男女遗落的只言片语,唯有心的人才听得出端倪。
南哥一边跑一边回想秀才当年的状态和他书里叙述的故事。
秀才小时候生活在黑龙江一个县城下面的农场,父母那一辈人是十六七岁就随着长辈儿迁徙过去了,若不是学习还算刻苦,终于得以逃离,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开上那种名叫“康麦因”的联合收割机。十九年的农村生活给了秀才沉甸甸的写作素材,搁在东北王手上那就是滑稽的乡村爱情,可在秀才眼中,却在苦难里看到了熠熠生辉的人性。南师大毕业以后,他留在了南京谋生,城市里的些许人情冷暖,相比农村的日子就像是噩梦惊醒时的冷汗,轻轻擦去后只有满心的庆幸。现实的工作和他的专业毫无瓜葛,小公司的业务员,更多的时间是攥着各种交通工具的票根,穿梭在城市的楼宇之间,可这却给了秀才充足的创作时间,他写嘎子那本书,就是两三年的穿梭中,就着泡面的香味儿写下来的。
南哥第一次蹲马桶上看秀才书的时候,就觉着这孩子挺有点意思,可是具体的章节早忘光了,今天细细看了,确实有些惊喜的地方。
“翠儿这病大伙儿都嘀咕着说好不了了,嘎子始终不信这个邪,这十里八乡他早走了多少遍了,知道这些人舌头的长短,也晓得他们肚囊儿的深浅,那些个一年有半载都在搓脚后跟儿的歪嘴儿斜眼儿,能说出什么好话?能看见多远的地儿?就说前屯儿的那个老迷糊吧,他到现在都扯不明白他那老婆子到底是怎么病死的,结果眼皮子一眨老母鸡变鸭了,这两年没事就给人家开方子,就这还真有人信得跟见菩萨似的,倒是有仨俩看好了的,可剩下那些不是命吗,他交代不明白的就整一句玄玄乎乎的命数尽了,他说的话能作数吗?嘎子思前想后,县城看不利索,那就去省城,借多少饥荒也得给翠儿治好,不开面的就给他磕头,那人心还能比铺地的砖头硬吗”
“嘎子这几年一直踅么着往翠儿那跑,翠儿她爹是一百个不待见,好几回嘎子刚隔着院墙跟翠儿招了招手,翠儿她爹那笤束疙瘩就铛铛的往堂屋桌上敲,一边敲一边骂,你一个寡妇,你不争气我还得要脸呐。每回都这几句,嘎子听了就鸟悄的跑了,这回她爹竟然推开了嘎子家的篱笆门,大黄瞅见她爹都躲窝里不敢叫唤了”
“翠儿已经好些天下不了地了,夜里疼的嗷嗷的叫,吃了药也就能顶个两袋烟功夫。翠儿见了嘎子来家,疼也忍着不叫,只说灯泡太小了能不能给换个大点儿的,翠儿她爹又敲烟袋锅子,说咱借了人家那么多饥荒,家里还锃明瓦亮的不让人戳脊梁骨吗,翠儿看着嘎子,说那要不你没活儿就来家,我瞅着你也能亮堂点,翠儿她爹听了就躲外屋去了”
“翠儿说,嘎子,你别怪爹了,是我让她求你的,这几宿我总觉着娘在我眼么前晃来晃去的,她这是喊我去呢,我要是有那个力也不求你沾这个手,我明白,你是干干净净的”
“嘎子坐在井沿那想哭两声,咋也哭不出来,坐着坐着就笑了,噗通一声人就没了”
要说秀才早年写的这些章节,跟这会干的事儿根本就是两个人,就这本书发布会那年,出版社也请了二三十人来,海报啊,鲜花啊,主持人啊,该置办的也都置办了。可是前头照本宣科的絮叨完,到了签售环节,一帮人就端着廉价的香槟像上流社会一样相互寒暄起来,送的书在边上扔的乱糟糟一堆,没一个找他签名的。他跟个摆件似的坐在签售台那,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有晓演一个人等了等看没人凑了过去,双手把书往秀才眼前一递,“我自己买的啊,您受累给签的硬气点儿,别太潦草了”
秀才的眼窝子都快成泉眼儿了,硬是憋着没掉出泪来,晓演看他憋那样儿,又忍不住噗嗤的乐,要说这一章一节的,秀才和晓演俩人,应该都记得。
南哥边跑边琢磨,脑子里一点一滴的拼凑俩人的过去,零零碎碎的,总觉着还是少点什么。慢跑了七公里了,停下来喘了口气,把烟点上。等走完剩下的两公里,天就沉下来了。
南哥给菲菲发了个消息,“什么局啊吃法餐?要对哥下手了啊”
菲菲很快回了,“想瞎了您那玻璃心吧。一帮媒体圈的,你认识好几个”
“换个衣服就来”
回去的路上,南哥翻了翻晓演的朋友圈,手表屏幕小,看得不大真切,晓演自拍也不多,半天翻见那么三五张,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偶尔有那么一两段文字,写的都没头没尾,其他都是工作,翻了一两年,也没翻出啥,南哥瞅着时间快到了,也没心思再琢磨,紧了几步回去,洗洗涮涮换身行头奔菲菲那去了。
晚饭的地儿叫“香松”,主打红酒和法餐,店门口的院子里有棵参天的松树,招牌不大,暗暗暖暖的光像纱裙样打在招牌上面,让人感觉推开木门里面一定有诸多暧昧的桥段。这家店的老板是南哥的好朋友,比南哥长几岁,喜欢酒,喜欢旅行,喜欢写作和交朋友,尤其喜欢交女朋友,外号老皮,南哥喊他叫皮老,他的店生意一直曲高和寡,南哥见人就打趣他说,别人开店是为了赚钱,皮老开店就是为了花钱。
服务员见南哥来,问了声好直接就指了里面大包间,南哥进了包间一看,菲菲已经到了,另外三个里有个是南哥的兄弟,市台的主持人张铭,随即打了招呼,另一对儿看着眼生,也点了下头,看菲菲坐在这边头一个位子,中间主坐还空着,南哥就径直奔菲菲身边坐了过去,南哥坐下嬉笑着问,“今儿这什么局啊,求仙问路还是打家劫舍啊搞这么大阵势”
张铭赶紧插过话来,“南哥瘦了嘛,看来最近跑步还是有效果啊,你现在一圈跑下来要多久啊,是每天都跑还是隔几天跑一次”
张铭一打岔,南哥立即心领神会,甭说,边上这俩是做东的没跑了,不宜喧哗。
南哥随着就接上张铭的茬说些跑步运动的事儿,还没三句,包间门一开,张铭的老大李总来了,进门就笑着抱歉,“来迟啦各位兄弟,不好意思,台里一点小事儿耽搁了会,今儿路上还特别堵,让大家久等了啊,抱歉抱歉”,说着话张铭和另外两个就赶紧起身,张铭走过去招呼着李总上坐,菲菲也站起来打着招呼,南哥坐那自顾自的点着烟,吐完那口烟才侧下脸看看李总说,“雨从龙虎从风,李总一下凡那今儿我得早点走,不然一会风雨交加不好叫车”
李总嘻哈着假模假式的往南哥肩上锤了两下,“就特么你小子能挤兑我,你说你哪回叫我我没到的,不就前年饭局我早走了一回么,你都黑我黑到现在了还想咋地”
大伙嘻笑着坐下,张铭给服务员交代了下上菜,“人到齐了,我给大家介绍下啊,这是李总,我们台总监,这是周总,启华美业的大老板,是南京最大的连锁美业集团,这位美女是周总他们公司的郑总,这位是南哥,南京非著名的音乐人,也是南京最有文化的音乐酒吧的老板,很多到南京来演出的明星都喜欢去他那喝酒,这是菲菲,我们友台的著名主持人,做午间节目的,也是我们南哥的,额,好朋友,还有一位临时脱不开,刚跟我说迟一点到,新大地的刘总,刘总跟南哥也是多年的好兄弟...”
张铭絮叨着,桌上人等各自寒暄,南哥一听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甭说,今儿这局张铭攒着要给李总和刘总安排活儿干了。
这种局南哥虽说应付自如可心里并不待见,只是都是到位的朋友在这,他也就随声跟着应酬几句,不大会刘总也到了,一桌人开始推杯换盏,越喝越像亲人。
看着差不多几个人要谈正题了,南哥起身说,“大伙先喝着啊,这环境不错,我带菲菲转下拍几张照片,这年头美女到哪作案都得留个证据,不然就觉着犯罪未遂,惦记的跟贼似的”
张铭也是一点就透,嚷嚷着说麻利点等他俩喝酒,就放俩人出去了。
夜晚的香松在这个公园里算不上寂寞,这个地儿略偏僻些,太阳一落山就没什么人了。菲菲挽着南哥的胳膊沿着门口的石子路溜达着,要是早上个把月,还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像是夜晚的拐杖一样,能让情人拄着走好远。
南哥拿着烟边走边续着命,他走道抽烟时,总是习惯把烟头朝向手心,免得烫着路人。
菲菲见南哥像是有心事,说到,“怎么着了情圣,今儿这局委屈着您啦?”
“怎么会,你跟张铭安排的局我哪敢委屈,他们那事好办,老刘见我人在这就明白了,不用交代,你放心吧”
“那你这脸怎么一直搞得要跟你大表姐亲上加亲似的,里头哪个拎出条胳膊来都比你腰粗,知道你不爱这种局,又不用你奉承谁,你跟着喝几杯熟悉下人又没坏处,你看老李现在不跟你处的挺好的么”
“真不是委屈啊我的亲姐,这两天脑子里都是我那兄弟那些事儿,整的我焦头烂额的,也听不进去他们聊啥,出来透口气不挺好的么,你看这月黑风高的,你这会对我下手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理我啊”
“那你喊喊试试”
“救命啊救命啊”
菲菲一拳头锤在南哥肩旁上,“讨厌!”
南哥乐了,他总是听到女人说这两个字就心满意足了。
“咱走到前头就绕回去吧,也别把人家晾太久了”
“嗯,好滴”
菲菲轻轻靠着南哥的肩旁,感觉昏黄的路灯在风里也像红烛那么摇了几下。
酒尽人散,南哥和菲菲又回到了酒吧,说是再喝上几杯,可一眼瞟见了南哥在手表上翻个姑娘的朋友圈,菲菲悻悻的丢了句,“你忙吧我先走了”,拎着包起身就走。
南哥也不解释,头也不抬的应了句,“女侠慢走,小心右拐那棵落叶松,别让松针儿掉进心眼儿里,乱了您的真气”
这一对儿冤家啊,在外人眼里就像是同个泥胎的一对儿瓷娃娃修成了人形。
翻朋友圈就像看一个人的简历,在南哥看来,无论是精心打磨还是随心信手都能在其中看出蛛丝马迹,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九阴真经,就是入门的长拳而已,只要花心思,自然能看出点门道来。
倒着算吧,晓演在第八年和第七年间,发的都是片场的剧照,还有一些应景儿的随笔。第七第六年中间是空着的,到第五年之后就是跟秀才婚前婚后的一些东西了。算算八年时间再往前很多人还不怎么用微信,尤其是工作中的东西相互还是用qq来回的交流。那这个时间线基本是完整的,秘密肯定就藏在没有内容的那一年中。可是之前也问过,这会儿换个口吻再追问,不铺垫点什么,显然很难水到渠成。
南哥抿了口威士忌,随即又陷入了沉思,酒吧里的歌声人声碰杯声,一个分贝也灌不进他的耳朵。
苦思良久,南哥觉着光靠天马行空的推测肯定是不行了,得借着朋友圈里得到的些许信息,还原下她当年的生活圈,进而找到熟悉她的人,从侧面去吃透她那几年的经历。好在南京圈子就这么大,影视圈媒体圈包括她的母校南艺这些人本来就是圈套圈的,这么活脱脱的一个大美女,扫听下准有人认识的。但这个得花时间,这会也不能光等着,南哥给秀才又发了条语音,让他捋捋晓演生活里的细节,兴趣爱好,吃穿用的偏好,去哪玩的时候有没有特别值得提的事儿,南哥想用这些细节先试探下晓演的心态,先跟她交上手,只要她对从前还有动容的地方,那这段感情就还有机会。随即他又给菲菲发了条消息,“打听下南艺0506有个叫李晓演的表演系的,有没有认识她的人,低调点”。
不一会秀才写了超长的一条信息过来,南哥大概看了看,又给秀才打了通电话,开始跟晓演的正面交锋。
“有张我们在马代的照片,我一直用来做手机的背景,你靠在我肩上,我的背后是印在沙滩上的一串脚印,那就像我小心翼翼却又步步深陷接近你的写照,想来潮水早就把那些印记收回了大海,但我依然记得当初走到你身边花光了我所有运气。棉花堤的渡口风很大,我把你抱在怀里讲我小时候淘气的事,其实我有些后悔,那天应该像电影里那样,脱了鞋挽起裤脚去折几只芦苇花,这样你就能把它放在眼前,看看这个城市朦胧时的样子,你也可以隔着它看我,就不至于在我的真实里,看不到希望。也许希望这东西在每个人眼里的模样都不同,在我看来那就是你,是我们这五年的生活,我放弃所有的理想和追寻只是不敢给这样的生活带来哪怕一丝的风险,而希望在你眼里,是我再努力也解不开的谜题。就像你拉着我去江边的五马渡看雪,我们在雪地里走了很久,鞋都湿透了,我在车上给你暖脚的时候问你,这算不算我们的求婚纪念日,你只说了句婚又不是我求的,就再不说话,我想那就是我弄不懂的你,我后悔为什么不去继续追问,把心里想说的话告诉你,也许我不能懂,可我愿意去懂。我对你的小心翼翼我并不觉得委屈,你的办公桌上有一盆永生花摆了很久,我不敢去追问是不是追求你的某个人,恰好入了你心的礼物,浪漫不是我这样的男人所能学会的,我只能明白你爱吃什么口味的鱼,你喜欢哪种柔顺剂的香味,你哪天忘记了带伞,可这些都太微不足道,全加在一起也没有懂你重要。就像现在我也依然不懂你说的变了是什么在变,什么时间变化了,你说的回不去是我们记忆中的哪里,我想至少这一次我应该追问,不然我会连最后一次懂你的机会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