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不就是拿我们粮,抓我们人,你还把他往家里引。”
那妇人却还在院子里嚷嚷。
“你叫嚷什么呢?这位贵人是姜国的贵人,他和齐侯立约,上山来除虎的,不是来抓我们的,你莫要害怕。”
“姜国的贵人?姜国的贵人不也是贵人?还不是和齐国的贵人一个样,都是收我们税,抓我们去做苦役的。”
“姜国的贵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姜国的贵人只收姜人的税,只抓姜国的人,不抓我们齐人。”
“阿——是这样吗?他真不会把我们一家抓到山下去?”
“真不会,你就放下心吧。快快把棒放下,过来给我们开一下门。”
好说歹说,这妇人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木棍,将信将疑地走到了院门前,她在篱墙后看了公孙树老久,只把公孙树看得坐立不安起来,才又嚷嚷着给他们开门了:
“小心他别把你骗了,一会儿就把我们抓起来了。”
“不会的,你安心便是。喏——这是我从张阿哥那里换来的兔子,你快去烤好了,给这位贵人送上来。”
“知道了——”
天色已暗,公孙树瞧不见妇人神色,不过听这语气,料想也不是十分好看。
不过,他方才被这村妇叫做“豺狼”心下倒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是那樵夫给妻子解释的话触动了他的内心,让他微微有些尴尬。
姜国的这些贵族确实不会抓这些齐国逃民,不过姜国的土地上应该也会有这些受不了苛捐杂税而逃去山中做野人的家伙。
天下诸国之间,随着各国纷争愈演愈烈,赋税徭役也变得沉重起来,压迫在这些人身上,他们有些人便做了野人。
而这些逃人之中最强的一股,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之弟柳下跖所带领的数千流民,他们在鲁国、姜国、宋国之间横行无忌,当真是威名赫赫。
可惜,他最后也消散在历史之中。
如今,如今姜国之中又有多少野人呢?
公孙树在自己内心这样想着。
“你还在闹什么脾气。”
妇人使劲打开了门,语气也不好,公孙树能听出的情绪,日夜在身边的人也能听出来。
“哼,张大哥来了也不见你这么热情过。”
“这不一样,这位是姜国都贵人,是和齐国贵人一样尊贵的,而张阿哥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野人罢了。”
“贵人,贵人,你这么巴结贵人,山下那些人也不会少你的税,平日里若是没有张阿哥,我们家吃的上肉吗?”
“樵子,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你给我随意准备点便是了,这兔子还是你们自己吃吧。”
听他们说到这里,公孙树总算从刚刚的遐思中回过神来,正好听到了樵夫和他妻子的争辩,连忙要制止樵夫。
不过樵夫却没有听公孙树的话。
“贵人你莫要听这婆娘的,你进来歇息便是,你莫要嫌弃我们房子寒酸了点,我们一定会把你招待好的。”
这样说着,樵夫又回头对他妻子说去了:
“你这妇人,就知道瞎叨叨,惹恼了贵人怎么办?快去快去,好好做饭,今晚一定要把贵人招待好。”
他妻子接过樵夫手中的兔子,就气冲冲地往屋子那边走了。
樵夫把公孙树引进了院子之中,公孙树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黑影冲了过来抱住了樵夫的大腿。
“阿爷,阿爷,给阿虎带的吃的呢?给阿虎带的吃的呢?”
“去、去,没你们吃的了。别冲撞了贵人。”
“啊,我不嘛,我要吃的,我要吃的。”
“明天,明天我去山上给你摘橘子吃,你快过去,别在这边现眼。”
这样说着,樵夫就把那个黑影给推开了。
公孙树跟在后面仔细瞧去,原来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头顶结着一个辫子,昏黑的天色倒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贵人这边请。”
樵夫把公孙树引到一个门前,然后推开门领着公孙树进去了。
“贵人且安坐,我来帮你脱甲。阿鲤,去给贵人接一瓢水来。”
“诶——”
樵夫把公孙树引到屋里的木榻上坐了,随后便帮着公孙树脱身上的甲胄,同时朝门外吩咐着。门外也传来了一声怯怯的女声。
“麻烦了,樵子。”
“不麻烦,不麻烦,贵人莫要觉得怠慢了才是,家里也没有个好的地方,能让贵人好好歇息的。”
这樵夫一路上都热情似火,公孙树也不好谢绝他的好意,只好先受着来,随手把长剑放在了一边,由着他脱起了自己的铠甲。
下半身的甲胄脱下了,刚刚卸下了臂甲,便有人推门进来了。
“阿爷,水来了。”
便是刚刚在门外应着的女声,夜色中公孙树看不清这个女子长得什么模样,只瞧见她大概身长七尺有余(大概一米五,周代一尺只有20厘米的样子),身段纤细婀娜,声音也柔柔地,让人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股子保护欲。
“你先拿着,等我给贵人脱下甲胄,再给贵人呈来。”
“喏,阿爷。”
窸窸窣窣弄了半天,总算把这一身的甲胄给卸了下来,公孙树都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樵夫更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阿鲤,我去看看你阿母做饭做得咋样了,你先在这里服侍着贵人,把水给贵人拿去吧。”
“喏,阿爷。”
又是这样怯怯的语气,让人听了就像是猫爪子在心底里挠过一样。
樵夫推门出去了,这个叫做阿鲤的女子走到了公孙树的面前。
“贵人请喝水。”
“谢谢!”
“——嗯。”
公孙树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瓢——公孙树摸着估计是剖开的半片葫芦,掏空了内瓤,做的一个水瓢——仰头便喝了。
“咕——咕——咕——”
一饮而己,公孙树只感觉这水沁人心脾,清爽可口,大呼:
“快哉快哉!这莫不是泉水。”
“嗯,是哩。”
女子只是轻轻地回应了一句,却不多搭话。
这会儿口也不渴了,休息了一会儿身体也放松下来了,公孙树看着这个垂头立在眼前的人,想到她让人酥酥麻麻的声音,忍不住说道:
“你——抬起头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