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妈窒了窒，眼神中漫过一丝耽忧，接茬说：“好是好，你二哥那人是个实心眼儿，直筒子。不会拐弯抹角算计人或者讨好人，只要他认准的事就一门心思的去做，我是耽心他人太直，太老实。这跟人打交道的事，担心他搞不好得罪人，再给你惹麻烦。”
孙桂萍却格外高兴，喜眉笑眼的说：
“嘿！一个管帐的事儿，咋就会得罪人了呢？巧妹子不是说了嘛，还要派帐房去帮忙。刚开始是要麻烦些，慢慢熟了就顺了，顺了就好做了。”
三大妈气恼斜睇她一眼，毫不客气的怼道。
“我的儿子，是我了解他，还是你了解他呀？你才到严家几天啥都不晓得，主意到挺正，啥事都好自己拿主意，也不说问问男人再说，你先答应下，要做不好，丢的可是我严家的脸，再怎么向巧妹子交待？”
巧姐儿抿嘴微笑，凝神看着三大妈道：
“娘！我二哥不是您想的那样。我都说了，我最放心的就是二哥做事稳重，忠诚可靠。特别感谢娘那时候，不论多艰难都一定要孩子们读书。您看，现在全用着了吧？要是不识字，我想叫二哥帮忙都办不到，两眼一摸黑，让别人算计了还帮人家数银子呢。娘说是不是？”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幸福感，抿嘴轻轻的笑着说。
“可不是咋的？当初娘就吃了不识字的苦头，才嫁给你爹那个闷葫芦。凭娘这身段长相，精明能干的样，再要识字的话，咋也嫁个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嘿嘿！”自我解嘲的一笑。“你爹也不错，老老实实的，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娘跟着他虽然受点苦累，总是不生闲气。娘也知足了。呵呵！”
三大妈自嘲的大笑。巧姐儿和孙桂萍也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娘儿三个聊得开心投入，不时暴发出欢快的笑声。
“阿弥陀佛！我可得感谢菩萨，庆幸当初没让娘识字，没嫁到大户人家去当少奶奶。要是娘真嫁到大户人家去了的话，哪里还会有巧妹子的今天？娘！您说是不是？”
巧姐儿调侃的说。三大妈猛的一愣，僵直的看着巧姐儿，突然哈哈大笑，指点着巧姐儿道：
“哈哈哈！还是我巧妹子心眼多，刚一出口她到先想到了。”
“还真是呵！大户人家规矩多严刻，哪里会有媳妇说话的份，更不会允许媳妇自己拿主意，去收养别人的孩子，还是个女娃子。何况秋收还在吃奶，他们怎么都不肯收养一个女娃子跟自己的儿子争奶吃。这种事情连想都别想！”孙桂萍说。
“可不是，当时我秋收刚三个多月不到四个月。好几个姐妹都劝我不要。说你自己的娃娃还小，再拖一个吃奶的，明显要跟你儿子争奶吃，又是个女娃子。养大不容易，养大之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还要倒贴嫁妆，这有多不划算，你家严哥能同意吗？”
三大妈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狠诀的咬咬牙，毫不迟疑地说道：
“我一咬牙，一跺脚，绝决的说：他要不同意，我就让他给我一纸休书。我离开严家，带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回娘家，自己过。”
三大妈眼眶里充盈着泪水，继续说道：“我抱着巧妹子回家，你爹是不太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后来，奶水不够两个孩子吃，我就仅着巧妹子吃。饿得我秋收儿哇哇的哭闹。我急了就打他的屁股。你爹看见了，心痛的跟啥呀是的。就跟我吵。狠狠的指着我的鼻子嚷道：‘你是后娘呀？这娃娃是捡来的吗？’我抱着两个娃娃就哭。你爹拿了米到院子里磨了面，不晓得从哪里还弄来点砖糖。回来就煮了米糊，狠狠的从我怀里抱过秋收，一点点的给秋收喂米糊。他又不怎么会喂，弄得父子俩脸上身上哪里都是。还好，总是喂进去的多，撒在外面的少。秋收吃饱了，看着他爹笑。你爹脸上挂着笑，眼泪一颗颗的滴在秋收的脸上和嘴里。那个傻孩子抿抿咸咸的眼泪，对着他爹笑得‘咯咯’的。你爹亲着秋收的小脸，也跟着娃娃笑。”
三大妈脸上有泪也有笑。巧妹子和孙桂萍都吸溜着鼻涕抹着眼泪，眼睛红红的注视着三大妈。
“娘！您和爹都受苦了。”巧姐儿发自内心，暗哑着嗓子道。
“小时候，我秋收就是吃这种米糊长大的。现在想起来，娘这心里还酸酸的，感觉愧对我秋收儿。嗨！那种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我心痛的女儿有这么好的照化，带得两个哥哥也都出息了。娘我高兴，高兴得作梦都能笑醒。哈哈哈！”
巧妹子和孙桂萍不住的抹着眼泪，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欢笑。
“我还记得，当初娘坚持要女儿去读书，爹就是不肯，说‘妹子家家的，读书有啥用？早晚嫁了人也是围着锅台转，糟塌了银子。’结果大哥不好好读书，就让我去了，我读书用功，先生还特别喜欢我。因为读书的人里就只有我一个女娃子。”
“你爹就是那人，其实他心里对你们几个都痛着呢。只是不肯说出来。”三大妈沉思片刻后，继续说道：“你爹怕再生孩子增加负担，自己做主到药店买了绝嗣的药要我喝了。我说，你不要儿子啦？他说，‘有二个儿子，一个女儿够了！多了我也养不起。’”
“爹和娘为女儿付出的太多了。女儿此身都无法偿还。”巧姐儿无比内疚的说。
“嗨！都过去了不是？现在一说起他的女儿，你爹美得在人前笑得哈哈的。还夸我呢。还是老婆子有眼光有远见，现在给老夫长脸的就是这个巧妹子了。以前的姐妹都眼红得很呢。都说好心有好报。这不，三嫂子跟着她闺女享福喽。儿子能找着地方搛钱，娶媳妇也有人给银子，这多少好啊！”
言谈之中，流露出无比的欢欣和自豪。为当初自己正确的选择，以及付出的努力无比的欣喜，幸福的笑容一直坦露在脸上。
“这算啥？等过几年，我们严家也要改換门庭，爹娘都要住大宅门大宅院。出门是高头大骡子驾的胶皮大马车。”巧姐儿信心满满的说。
“那感情好！娘和你爹真的跟我巧妹子沾光了。哈哈哈！”
三大妈和孙桂萍都放声大笑起来。巧姐儿笑靥如花的道：
“娘说错了。那是您儿子都出息了，爹娘沾的是儿子的光，享的是儿子的福。”笑盈盈回忆的说：“我还记得小时候，大哥不爱读书，没少挨娘的鸡毛掸子。可他就是不喜欢，就喜欢下地打猪草，放鸭子，拾野菜。我和二哥都爱读书，我们两人就去读书，大哥就下地干活。二哥和我书读得好。先生可喜欢我们啦，还偷偷的从家拿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带课室来，我和二哥分着吃。二哥总要多分给我一些，自己吃几口就不吃了。拿块帕子好好的包起来。我问二哥咋不吃了？二哥说给大哥留点，让大哥也尝尝。我直后悔自己太馋，拿到手里几下子就吃光了。还埋怨二哥说，你不早说，早说我给大哥留不就成了，我那份比你的还多呢。二哥笑眯眯看着我说：‘你是小妹，咱家你最小，多吃点应该的。娘说你正长身体呢。’”
巧妹子禁不住笑了。三大妈和孙桂萍也笑了，笑声中含有多少眼泪与辛酸。巧妹子抿嘴微笑着继续说道：
“当时听二哥那么说，加上一家人都宠着我，我就认为自己是很小，多吃点也就应该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笑。二哥才比我大了几个月，可二哥自己就觉得她是个大人，走到哪里都把我护在身后。所以我对二哥的印象比大哥还深。”
“是呀！那时候日子艰难，我最省心的就是孩子们都很听话。互敬互爱，从不打架骂大街。这是娘最高兴的事儿。”
三大妈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微笑。不经意间略过一丝伤感。喜悦中流露出一丝遗憾和无奈。
“那时候的日子艰难，不好过。可是，一家人乐呵呵的聚在一个屋檐下，其中有苦也有乐。好不容易盼着你们一个个长大了，小鸟一样离巢都飞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我跟你爹，走到哪间屋里都感觉空荡荡的，好无趣。”
一股孤独寂寞的惆怅涌上心头，那种凄凉的感觉直往头钻。巧姐儿心头一震，有点后悔，爹娘含辛茹苦把她养大，她不但没能好好报答，反到把她身边的儿子，一个一个的都弄出来做事了。一股愧疚之情直上卤门。十分报歉的说：
“我只想着两个哥哥要有点事做才好，咱们严家也慢慢的，一点点的改换着门庭。就没想到爹娘在家孤独寂寞。娘！对不起！”
内疚的盯着三大妈，诚心诚意的表示着歉意。
“要不然我在龙桥镇上买座院子，您和爹搬镇上来住。过了年大哥也回来了，住得近我和炳章也能经常去看你们。”
“那可使不得！家里还有那些地，都走了谁去种？屋头还喂着猪养着鸡鸭。这可不成！”
“唉！”巧妹子长叹一声，“眼下我也只能说说。娘！女儿刚刚起步，正是最难，最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最多有两年，娘！巧妹子一定把您和爹搬到镇上来。您说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全部都能解决。”
“乖女儿，你不要去多心。我和你爹还年轻，还干得动地里的活路。娘不糊涂，你让你两个哥哥做的事都是为他们好，娘知道。娘老了也不能拖累孩子们。等我的儿女都发达了，娘再跟着你们享清福。”
“呃！这就对了嘛！”巧妹子高兴的笑了。
“你说的事得跟你二哥打个商量。娘和桂萍说了都不算，得你哥自己说了才算数。”顿了顿，又问道：“你大哥在哪里干得咋样？自从走了，连封信都不给家里写。那个没良心的。”
“大哥干得好着呢。别提写信，提起写信把大牙都笑掉了。呵呵！”先自己笑起来。“大哥小时不爱读书，现在要用了才知道犯难。头回让人带了封信回来，上面画了好多大鸭蛋，我跟炳章两人谁都念不通。最后硬是跟着那个意思猜出来的。我就叫人给他带了封信去，他不认识的字太多，让东家给他念，结果让大家笑了一回，知道读书的重要了。自己找了些书来读，不认识的字就问东家。这半年多，据说长进不小呢。他自己说，再写信不用画鸭蛋了。”
逗得三大妈婆媳俩哈哈大笑。
“亏了巧妹子，那么个蛮牛，牛心左肺的东西你都能给扳过来，娘得谢你！”三大妈发自内心的说。
娘儿几个说得正在兴头上。桔红进来禀报道：
“二奶奶，东院的人们来回事，见不见？”
红鸡公二娘皱了皱眉头，心情压抑的说：
“你们二爷是不是还在教玉轩认字呀？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这几天让他把族里的事情支应起来，往年不也是他支应的吗？等过几天，我歇过来了再说。”
桔红答应着到前院花厅去了。这时正好丫环来叫开饭。红鸡公二娘要起来陪他们吃饭。被三大妈制止了。孙桂萍满脸笑容的道：
“巧妹妹，吃了饭娘留下陪你几天，我和你二哥就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的活，爹一个人忙不过来。那个事儿，我和你哥商量好了，就着接娘的机会再给你信。”
“好！一路小心些。听说你也有了身子，那个破牛车又笨又不平稳，你要自己多注意些。商量好了过了年就得过去。”
“晓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