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和一头黑线,孤疑的眼神,一错不错的盯在邓玉轩脸上。这个瘦骨嶙峋的小伙子,带给他的感叹,吃惊,甚至于是震撼太大了!在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莫名的牵引着他的神筋。让他心甘情愿地追崇他,尊敬他,信任他!因为,在他的身上,有他探索多年,掏空心思都未得到的东西!
“你最后的这句话说对了。福四爷都说,我的血液里流淌着酿酒的气息和味道。”邓玉轩不以为然,慢条斯理的说。
“嗯?有这种事?我闻闻。”
严春种吃惊不小,信以为真,立即来到邓玉轩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就将自己的鼻子贴了上去,像狗一样的嗅一阵,闻一阵。感觉不对,又把鼻子凑邓玉轩的脸上脖子上去嗅一阵,那头发在邓玉轩的脸上,脖子上蹭来蹭去的直痒痒。邓玉轩没好气的推开他的脑袋说:
“你这个人……听风就是雨,太实在了,我说啥你都信。”
“那是,现在你在我的心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不过,没有你说的那种神一样的酒味。到是有我们刚喝的酒的味道,还带着你身上那股酸不溜溜的臭汗味。”
“哈哈哈!严春种!爷服你了。干啥事都是那么认真。就你的这股子劲,做事不成都没天理啦。你那个猴精的巧妹子,那眼光,啧啧啧!真是没人能比。”说着把目光投向邓玉轩。“你接着说。我对你的一切都感兴趣。”
邓玉轩既不见外,也不客气,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福四爷当初这么说,是为了亲一亲我,又怕我拒绝找的借口。刚开始我也信了,没事拉着自己的胳膊在鼻子上嗅嗅,看是不是真有酒味。然后,很认真的跟福四爷说。我的鼻子是不是跟你的不一样?为啥你就能闻出我身上的酒味,我自己就闻不出来呢?福四爷光笑不说话。后来我才悟出来。福四爷是为亲我又不好意思,因为他一直都把我当主子,把自己当奴才。奴才亲主子他认为是大逆不道,就不敢这么做。只说是闻我身上的酒香。”
邓玉轩话语如是说,目光中却闪动着泪光,神情中表现出深刻的追忆和眷恋。刘松和深切的体会到他内心的痛苦与思念。暗自思忖:“这小伙子还是个有情有义,不忘感恩之人。这一脸愁苦郁闷的神情,跟酉先生太像了。”好奇的问:
“福四爷是你家什么人?看得出来你对他的感情很深。”
“他说是我们邓家看菜园子的奴才。他说他的命是我爷爷给的。可我的命却是福四爷给的。直到死,福四爷都不让我叫他爷爷。他说我娘对他比他的亲娘都好。‘可惜娘叫坏蛋杀了。’我以为他说的是他的娘。后来,他告诉我,‘那个娘就是我的亲娘,他也叫娘。’他总在我面前说娘如何如何,我对娘的印象全是福四爷灌输的。”
刘松和和严春种怔忡的看着他,眼神告诉他,“想不到你还有这么悲惨的遭遇呀!”
刘松和曾经听凤载利提起过酉先生家的悲惨遭遇。可没想到酉先生的孙子竟然有这么刺痛心灵,刺激泪腺的经历。不好意思的将头转向旁边,用手轻轻的弹去脸上溢出的泪水。窒了窒,把话题重新拉回到他关心的问题上。
“你对酿酒过程中的感悟和敏感,该不是那个看菜园子的老头告诉你的吧?”
“当然不是,福四爷不懂酒,从来也没喝过酒。他连酒作坊都没进过。”坦诚的语言。眼神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道:“连我自己都有点奇怪。我一走进酒作坊,那股香甜的气息立刻就把我大脑里的其他东西冲洗得干干净净。鼻子里闻的,眼里看到的,大脑里想着的,手上握着的全是酒镰上的酒醅和作坊里的酒味。当我看见流进锡壶里的玉液琼浆时,心里那个畅快和激动,真的是无以言表。”
“嗨呀!这太神奇啦!你爱酒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若有所思的回忆着。“当初我进酒作坊时,就只有那股扑鼻的酒香味,人都仿佛要醉了。其他的啥感觉都没有。喔!是不是你一心一意只想着酒的原故呢?”严春种猜测的问道。
邓玉轩忽闪着大大的眼睛,凝神屏气片刻,似是而非的摇摇头。
“我感觉这只是一方面,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一面。”坚决的否定。“我感觉,我的身边总跟着一个人。我的一切行动都受他的支配和左右。我四下里找了找,没发现有人跟着我。后来我感觉他,好像……好像住进了我的心里。他总在对我说,‘去那边看看吧!哦!把你的手插酒醅里去感觉感觉。怎么样?这个温度稍微低了一点点。’我刚站起身,他又对我说‘去看看装甑吧。这可是关键的关键。’然后,他又让我去看酒花。我心想:什么酒花?明明就是落下的酒液溅起的几个水泡泡嘛?他却告诉我说是酒花。他还给我说了好几种花的名字,我没记住。只听他说:‘你看吧,你尝吧!时间久了你就会有感觉,并喜欢这些小酒花了。’我也感觉很奇怪。四下里搜寻,除了咱们的伙计再没有其他人。这些伙计跟我又不熟,怎么会跟我讲这些话呢?”
刘松和诡异的目光注视着他。半晌没说话,心里的滋味却是翻江倒海。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并且还把自己的思想跟一次偶然的诡异事件联系到了一起。他坚定不移的认为,邓玉轩的爷爷,或是其他酿酒的前辈的魂灵,在暗中悄悄的关注邓玉轩,指导着他的行动。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伙子,总有一天会成为酿酒界的名人,从此出人头地,光焰照人的站在人前。
讨好的道:“玉轩啊!你在我这儿随便看,假如有啥新发现,或者琢磨出什么新花样,一定要告诉老哥我呵!让老哥跟着你也喝口汤呵。”
邓玉轩愕然不已,吃惊的注视着刘松和道:
“刘东家!话说的严重了。我现在白丁一个,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怎敢接受东家这样的嘱托?”窒了窒,松了口气,压抑的心情畅快了些,才又说道:“我现在是在东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学技能,倘若真的有所造诣,首先受益的一定是刘东家你呀!怕就怕小弟没有那种好运,让刘东家失望。”
邓玉轩说的是实情。他对酿酒的全过程一无所知,只是把家传秘方上的东西,烂熟于心。在酒作坊里,挑秘方中提到的关键处,走马观花似的过了一遍,哪里就能跟绝艺新创扯上边了?何况仅仅有前辈的经验和秘方,只能算是站了一个先觉条件而已,还要紧密结合实际,经过长时间的不断摸索总结,才能得到自己最想要,最理想的东西。
为了掩饰自己手里有秘方这一秘密。他编造了心中住着人的谎话。刘松和信以为真。
刘松和曾经疑惑的思想过,邓玉轩手上是否有家族遗留下的酿酒秘方。当听了邓玉轩流落街头成乞丐,二十多年的经历后,彻底的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己说服自己道:“即使真有那个东西,他们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完全可以用来换取一日三餐的温饱,哪里还用沿街乞讨成叫花子呢。再说,他把酿酒秘方记在自己的心里,再把秘方给东家,他什么损失都没有,何乐而不为呢?他们既然乞讨二十三年都没有这么做,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他们手里没有酿酒秘方!”
“刘东家,你刚刚说学艺时学了一半丢了一半,酉先生还故意隐藏了一半没教。我怎么没搞懂呢?我爷爷是那种做事不负责任的人吗?他既然答应教你,为何还要有所保留呢?”一头雾水的看着刘松和问。
“在我学艺的当初,这件事是挑明了说的。也是我本人同意的。当时我要是不同意,酉先生根本就不答应收我为徒。他把话说得很明白。那时我的家可以说穷得揭不开锅。酉先生是处于同情怜悯之心才答应收我为徒的。当着凤东家的面酉先生说,可以教会我养家糊口的能力,但并不准备让我成为富豪。他说那太招摇,太扎眼,眼红的人多了,就是祸患,就是罪过,他不想把灾难不幸带给我和我的家人。当时酉先生就是这样说的。”
“喔!原来如此,爷爷想得很远。兴许是我们家的遭遇使他痛心,幡然醒悟的吧。做人低调些祸端要少许多。所谓,树大招风兴许就是这么个理吧。”
邓玉轩若有所悟频频点头。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深刻的领悟道:“爷爷是对的!血的教训使他清醒明了,做人随时都要保持低调。这件事无意之中也在提醒我,做事周全的前提下,一定要留下几分回旋余地。才能让自己进退自如。既不给别人带来不幸,也不会给自己带来灾祸。所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树大招风,名人遭嫉。这就是人类社会的现实,没有绝对的公平,公正!
邓玉轩到广阳酒作坊的第五天。悄悄告诉严春种。
“晚上打上饭,到我屋里去一块吃吧。我有要紧的事跟你商量。”
严春种孤疑的看他一眼,信服的点点头。
“好的,下工后我们一起走。”
邓玉轩点点头,没再说话。急着走开看装甑去了。他刚一转身,就有伙计在身后议论开了。
“嘿!你看这位干瘦干瘦的公子哥,跑到咱们酒坊,双手一背,四处瞎窜。那派头比东家的架子还足呢。”
“你说对了。这位凭啥不懂,每天东家还好酒好菜的侍侯着。跟个爷似的!”
“你可别这么说,我注意了一下,他好像懂得还不少呢?你注意到没有,他看这里看那里可不是看西洋镜呢,滿有定准的。插手试温的那些动作和手的姿势,看上去比咱东家还老道。就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装懂。”
“就他,细皮嫩肉的,哪里有一点点酿酒师傅的劲气。还要挑大梁?别把人的牙巴笑脱喽!”
“老兄说得对,我们这些伙计,能成为酿酒师的,哪个不是两手老茧,浑身汗臭。在酒作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有很多东西没有亲身体验,怎么能比较出好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