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吴听到称赞,双目噙泪,感激涕零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红鸡公二娘好生奇怪。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哪里是能随随便便就给人下跪的?就为几句称赞的话吗?这也太不值了吧?
茶水吴双膝跪地,腰杆挺得笔直,正气凛然的说:
“二少奶奶!我愿意投靠你门下做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做什么事都成。”
红鸡公二娘惊讶的看着他道:“谁告诉你说我需要人手?你能做什么?茶点吗?”
“做什么都成,小的听二少奶奶差遣。做茶点也成,别的小的也做得来。实在不会的我可以学。我灵着呢,一学就会。”脸上的表情真诚迫切。
“我问你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神仙手武大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嗯?是他……”双眉微蹙,若有所思的神情。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千万别误会,别怪武大哥。不是他故意告诉我的,是我,是我问出来的。”胆战心惊的解释说。
“你问出来的?你们很熟吗?”
“也不是熟的事,这期间还有一当子事,就因为这当事,我们两个无话不说,成了生死之交的朋友。”
“哦!能说出来让我听听吗?”好奇的看着他。“你起来坐着说话吧,进来人看见不好。”
茶水吴感激的磕了三个头。起来站在一边说:
“我还是站着跟二少奶奶说话吧。茶庄有规矩,茶博士,店小二,跑堂提茶饮的,一概不得与客人平起平坐。像二少奶奶这么尊贵的客人,就更不能啦。”
“哦!”沉思默想的点点头。“假如要违规了呢?东家会怎么处理?”
“这些个规定都写好贴在伙计们的房间里。进店时有专人教得背会,以后照做就是。找个活计不容易,大家都很自觉,从不违规。真要违规被抓住,轻则发几个月工钱,学徒就得挨板子。重则就是除名回家啰。”
“哦!”不住的点头。“继续,继续说你跟小武子的事。我对这些很有兴趣。”红鸡公二娘招招手,示意茶水吴继续说,一付颇感兴趣,微笑的看着他。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茶水吴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不平常的日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大地上覆盖了一层白霜,干燥而坚硬,马路边上梧桐树与菩提树的叶子,在疾风中纷纷凋落。每吹过一阵寒风,经霜的树叶猝然脱离树枝,像飞鸟般在空中飞舞。落在路上的树叶,眨眼间就被霜冻得卷缩在一起,路人踏在经霜的树叶上簌簌作响。
素秋宛茶楼洞开的窗户也关了下来。屋子里的光线暗了许多,温度上升了不少。这几天茶桩从省城请来一位颇有名气的说书先生。还是一位丰姿绰约的女先生。
这天正逢赶集的日子,镇中街上格外热闹。茶楼门外,买菜的、卖肉的、推着车卖地方小吃的、头顶蒸笼卖泡粑的……络绎不绝,吆喝声此起彼伏,车流、人流来往不断。
茶楼里更是人满为患,连街沿上都摆上了板凳。人们冷得将脖子缩在了衣领里,端起热茶“咕嘟咕嘟”喝几口,驱驱寒气。再抽几口水烟,竹制烟袋里的水“咕噜咕噜”一阵响,身上的温度自我感觉升高了不少。缩着的脖子也直了起来。遇到熟人就打声招呼。
省城来的女说书先生正说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最为紧张,激烈的段子。她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惟妙惟肖的语言、声音、动作恰到好处的溶和在一起,把孙悟空和白骨精描述得活灵活现,打斗的场面紧扣心弦。紧紧的吸引着四座的客人,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茶楼里推牌九的人也不吵了,下棋放棋子的声音都轻了。只听得见火炉上开水“扑扑”冒泡的声音,店小二添茶倒水的声音。
突然,茶楼外有人高声呐喊:“抓小偷!抓扒手!”
跟着一个瘦小灵敏的身子从茶楼旁边的巷子里一下子就穿了出去。也该当这个扒手倒霉,他快,追赶他的人更快;他灵敏,那位就像山地里奔逃的野兔一般,比他更灵敏。跑出两条街后,他终于累得跑不动了。喘着粗气靠着墙蹲在地上,被追赶的人拧着脖领子提到了街头。立即就有一群人围上来拳打脚踢。一会儿功夫,抱着脑袋躺在地上的人就不动了。有人用脚踢了踢,软塌塌的像瘫烂泥。好心人说:
“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看他瘦的皮包骨也经不起打呀。”
打人的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躺在地上的人仍然一动不动。
“该不会打死了吧?偷几角碎银子也不至于搭上一条命吧!”
“看这样子不是孤儿,也是受苦人家活不下去的苦孩子。”
“再活不下去也不能偷钱,当扒手呀!”
“那怎么办?等着饿死?”
“这……你这人抬杠呀?”
说着两人还为一个孰不相识的扒手杠起来。大眼瞪小眼,吵得脸红脖子粗。街坊邻居拉开才算了结。
这天茶楼人格外多,直到打烊还有人舍不得离开。茶水吴平时就住在茶炉旁边一间极小的斗室里。晚上去茅房却极为不便。需要从茶楼的后门出去,走过半节巷子,巷子中间有一处又脏又臭的茅房,几块长条的大青石,横搭在粪沟上,做为脚踏石。那粪沟足有二尺多宽,黑灯瞎火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粪坑里。夜晚去茅房都要打着火把。茅房里的蛆虫爬得地上墙上到处都是。晚上看不清,只能听见脚下“噼啪噼啪”踩爆蛆虫的作响声。
十来岁的茶水吴,每次上茅房都如同闯鬼门关里走一遭,提心吊胆的样子。刚刚走出茶楼后门这心就已经提起来了。走那一节长长的巷子既怕碰上歹人,听大人们总唠叨,世态不安宁,哪里哪里又抢人了;哪里哪里把娃娃都煮来吃了。黑咕隆咚的,他更怕鬼,特别是吊死鬼。听大人们说,吊死鬼的两只眼睛,鼓得跟牛眼睛那么大那么圆。把眼皮都称得没有了,就在鼻子上方鼓着。舌头伸出来血红血红的足有一尺长。娘呃!不能想啦!不能想啦!越想越害怕!弄不好还没到茅房自己就把自己吓得尿裤子了!他畏畏懦懦,胆战心惊的往前走,手里举着一根不太亮的劈柴,仗着胆子一步一看的往前挪。
突然,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脚脖子。
“哎呀!娘唉!有鬼!”
茶水吴吓得一声精叫唤。手一松,手里的劈柴也扔了出去。刹那间四周一遍漆黑。顺势一屁股软塌塌的坐在了地上。憋了半天的一泡尿,不受控制,如决堤的洪水疯涌而出。茶水吴爽快的打了个尿颤,裤子虽然尿湿了,可那种憋胀的感觉却没有了。直到畅快淋漓地尿尽,茶水吴才无比懊恼的往地上看看,尿湿的水凹里爬着一个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瘦弱躯体,声音轻柔的呢喃着。
“救救我!救救我!吓着你啦!我是无心的。”
“你是谁呀?大半夜的不回家,在外面装鬼吓人啦?”茶水吴忿忿然的说。
“我……我没有家。我受了伤,你能帮帮我吗?”哀求的语气。
“你受了伤?伤哪里啦?是不是遭人抢了?”怯怯的,胆颤心惊的问。
“不是,我是被打的。伤哪里我也不晓得。只是一动浑身都在痛。”可怜兮兮的说。“你帮帮我吧!”再次哀求道。
“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白天挨打的那个偷钱的扒手!”愕然的看着地上可怜瘦小的身子,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寒颤。
“是,是我。我拿了卖烧腊老板的一角碎银子,想买一个泡粑,我饿,我二天没吃饭了。”
声音凄惨而悲凉。鼻子里还带出丝丝涕零。茶水吴想到自己可怜的身事,瞬间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共鸣。同情心泛滥,心里却是犹豫彷徨不定。
“我帮你,你让我怎么帮你啊?我还是个小学徒,端的是东家的碗,住的地方就一张翻身都怕掉地上的床板。”很是无奈为难的样子。
“我不要睡床,你把我扶你们店里,烤烤火,喝口热水,有点热乎劲就成。你要是不帮我,今晚我会死在这儿。”
“哎呀!我胆子小。你别死呀死的说些来吓人。我可先说好,我扶你在我们店里不是不可以,明天早晨天麻麻亮你就得走。要是让东家晓得我收留你,我的饭碗也保不住了。你答应吗?”犹豫不决,忐忑不安的说。
“晓得,晓得了!你快点扶我起来吧,我浑身就跟掉冰窟窿一样,一点温乎劲都没有了。”
茶水吴扶起地上的小扒手,看他瘦得就剩一把骨头和一张皮,怎么感觉扶起来还这么重?原来小扒手连饿带伤,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完全的靠在茶水吴的身上,任由他拖着走。
两人连拖带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艰难的才把扒手弄到了茶楼的后门口。这时的茶水吴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出气都不均匀了。靠在门上大喘了几口气,才推开门,再回头架起小扒手进到他的小斗室里。让小扒手坐在小杌子上。自己连尿湿的裤子都顾不上换,先点上菜油灯,拿出一个粗碗,到外面倒了一碗热水,放在小扒手跟前。“慢点喝。刚烧开的,烫得很。”
小扒手战抖着双手捧起碗,急迫的哆哩哆嗦的送到嘴边喝了两口,长叹一声。
“唉!唉!不烫不烫,正合适。”他享受的喝出声来。看他的神情,简直比喝玉露琼浆还要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