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下课后，甄君茜和大姐就乘坐公交巴士去张家。大姐看甄君茜依然很紧张，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有我陪着，怕什么？”
甄君茜强笑了下，心想，等你到了，你也就知道厉害了。
大姐又说：“昨天你裤子上沾的粉末我查过了，是氧化钙和氯酸钙。你是不是去过化学工厂？”
甄君茜摇头：“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不过，张家那宅子附近据说有过工厂，或许是在那附近沾上的。”
她俩赶到张家，一起服侍老人，收拾房间。大姐鼓捣了下那台老电视，居然比以前清楚了一些，她们就陪着老人看戏剧频道。
奇怪的是，一直没有听到那奇怪的咔嗒声。
有大姐在身边，甄君茜也没那么害怕了，房子里的阴气也显得不那么浓重了。
直到下午两点多钟，外面的雨还没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俗话说细雨声声催人入眠，甄君茜和大姐都有些困了，倚着椅子靠背打起了瞌睡。老人继续呆呆地望着电视机。
一阵铃声惊醒了她们，大姐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原来是学生会的人给她打来的，大姐前不久加入了学生会，如今学生会正在筹办迎新晚会，要大姐过去帮忙。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有事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大姐笑着拍了拍甄君茜的肩，“没事的，我看过了，这房子虽然旧了些，却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好吧。”甄君茜点点头。
大姐走了之后，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甄君茜担心老人的风湿因为潮湿会发作，就用毛毯将他围了起来。当她忙完时，老人看着她，他嘴角似乎闪过一丝善意的微笑。那笑容转瞬即逝。
甄君茜无意中扫了一眼桌子，看到上面摆着一排瓶子。一瓶是六味地黄丸，晓得那是用熟地、山药、山萸肉、茯苓、泽泻、丹皮以及五味子制成的，主治肾虚气喘。上面写着：“每日三次，一次四丸。”还有一瓶是维生素片。上面写着：“每日二至三次，每次三到四片。”另一瓶是钙片。上面写着：“每日二次，一次三片。”最后一瓶上面写着英文标示，她十分感慨——自己的英语水平恐怕还不够高。她勉强能翻译出上面写着“止咳”“每日三次，一次四粒”等等字样。
大多数瓶子都快见底了，甄君茜一拍脑门：雇用她的人曾再三提醒，要及时买药，按时让老人服用，自己怎么给忘了！
这些药需要多少钱？如果自己带的钱不够可就糟了。她拿过一个药瓶，想看看上面的售价，结果发现药瓶下压着几张字条，似乎是药店的收据。
这些收据都是同一家药店开出来的，最久的已经开始发黄。最新的还是上个星期的。上面写着“六味地黄丸一瓶，维他命一瓶，钙片两瓶，合计75元。”
看完这些收据，她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但究竟是哪里古怪，却又说不清楚。
甄君茜撑了把伞，冒雨出去买药，药店在街上一个很偏僻的角落，幸好下雨不影响他们营业，药店里还有人在。
药店里供着赵公明的神像，香烟袅袅，神像上生满铜锈，显然有些年头了。神像的背后生满了蜘蛛网，与天花板相连，不知为何，药店的人竟然不去打扫。
甄君茜问药店的人这是什么原因，他们说，蜘蛛是本地的“喜神”，能请进门已经不错，绝对不能赶走。
看不出来，都进入21世纪了，这里的人还这么迷信。
甄君茜把药方递给药店的人，他们照着方子拿药，嘴里还嘀咕着：“是给老张买的药吧？他儿子前两天刚来买过药，怎么吃这么快，简直成药桶了。”
出了药店的门之后，甄君茜匆匆忙忙赶路，路面泥泞而又光滑，她只顾着脚下，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那人穿着深色警服，帽子上别着警徽，原来是公安。
“不好意思。”他连忙道歉。
“该道歉的是我，我没看路。”
他掏出一张照片来给甄君茜看：“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照片上是个清秀的女孩，年龄比她略小些，头上系着两条小辫，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不认识。”甄君茜摇头道，“我不是本地人，是老街尽头那家请来的保姆。”
“哦。”他一脸失望的神色，“这个女孩也不是本地人，她是从四川过来，到工厂打工的。后来工厂不景气，倒闭了，这个女孩据说又换过几次工作。前些日子她的家人来找她，原来她自从出来之后，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而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里。”
甄君茜听了这些之后，有些不安，那警察又絮絮叨叨地说：“我查过了本地的历史，从解放前开始，一些来本地打工或经商的外乡人，就会莫名其妙地失踪。你既然不是本地人，也要小心些哦。”
甄君茜更加不安了，急于想摆脱掉这个家伙，便说：“对不起，我还急着给病人用药，下次再聊好吗？”
那警察说：“那你记好我的地址，我在……”
“路边的那个派出所，我知道的。”她匆匆和他道别，赶紧返回张青的家，唉，最讨厌和陌生人说话了。
回到屋里，将湿漉漉的雨伞放到墙脚，甄君茜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雨景发呆。
路上的泥泞程度越来越重，与大都市相比，这里只是穷乡僻壤，连路面都是崎岖难行，如果雨再大一些的话，恐怕连公交巴士都要停运。
真那样的话，自己就要被迫在这里留宿了。
她顿时心头感到一阵恶寒，才不要在这里留宿。
转过身来，她发现老人的位置似乎挪动了。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离开之前，老人是面向着电视机的，而此时的老人，确是面对着窗子，呆呆地望着窗前的甄君茜。甄君茜这一转身，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甄君茜的心狂跳了几下，老人的眼神很迷惘，但又带着某种狂热的感觉。
“睡。”老人忽然开口说话了。
“睡？”甄君茜不解。
“床！”
甄君茜终于明白了，原来老人是想上床睡觉。她把老人扶到床上，给他盖好毛毯。
老人忽然哆嗦了一下。
“啪嗒。”那种奇怪的声音又来了。
屋子里很暗，甄君茜用最快的速度冲到电灯开关前，打开了电灯。
昏黄色的光并不强，却给她的心里带来一丝安慰。
到底是什么东西，出来吧。她咬着牙想。总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
啪嗒声忽然变得又细又密，就如同外面的雨声一般，而且，从声源上判断，绝对不止一处。
那些发出啪嗒声的东西，似乎渐渐朝甄君茜靠拢过来，啪嗒声越来越响。
甄君茜仓皇地逃出屋子，任凭雨水将自己打湿。她再也无法容忍了。
甄君茜拿出手机，拨通了男友的号码。
“什么事，我的小公主？”男友的声音传了过来，让甄君茜感到一阵心安。
“无论你在做什么，请你到我这边来一下。”甄君茜央求道，“我都要被吓死了，求你快一点。”
男友并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问了甄君茜所在的位置，随后，他没有抱怨“你怎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而是保证会在一小时内赶到。
甄君茜松了一口气，男友的话比什么都能令她放心。但她再也不敢返回屋里，雨势再大，她也只是在屋檐下站着。从窗户里望进去，屋里虽然开了灯，却也只是黑洞洞的一片，连躺在床上的老人都看不到。
甄君茜忽然发觉了一件事，从外面看，屋子似乎是四米多高，而在室内，却感觉高度不足三米，多出来的一米去了哪里？
莫不是这屋子有夹层？
这平房是老式的北方建筑，坐北朝南，北面稍高，南面稍低，南面一侧留有水槽，便于倾泻雨水。整个房顶显得又宽又平，如果在屋顶有夹层的话，一米的高度，虽然比阁楼差一些，却足以藏下许多事物。
说不定“啪嗒”声的秘密就在那里。
甄君茜下定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回到屋里，从储物间找到一只手电筒，在它的帮助下，寻找着屋顶夹层的“入口”。
有了，就在老人床的斜上方，那里的天花板上有四道裂缝，正好可以看做一个正方形的入口。
甄君茜暗骂自己粗心，之前她为房间做过多次扫除，竟然没有注意到。
甄君茜搬了张凳子垫在脚下，伸手去摸那“入口”，就在她碰触到天花板之前，远方似乎响起一阵尖叫，像是有人要阻止她一样。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照亮了房间内的一切。
甄君茜咬了咬牙，她的手碰到了那“入口”处的天花板。
有大片的尘土落了下来，其中相当一部分落到了老人身上。
“真对不起！”甄君茜连忙为老人擦去尘土，又找了块毛巾挡在老人身上。
在与老人的身体接触之时，她发觉老人一直在颤抖。
老人眼珠上暴起了红色的血丝。他死死盯着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甄君茜觉得自己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由于她刚才那一碰，那“入口”处已经裂开了一道缝，仿佛那是一只属于恶魔的黑色眼睛，此时刚刚睁开，让人再也不敢接近。
密如雨点的“啪嗒”声也停了。
屋子里一阵突如其来的静，倒让甄君茜不知所措。
老人忽然在床上重重咳嗽起来，甄君茜赶紧跳下来，扶起老人，为他捶背。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甄君茜打开门，她的男友浑身是水地冲了进来。
“公交已经停运了！”男友气急败坏地说，“这条街的中部被水冲出一条沟，所有车都过不来，还好我会游泳，从那里游过来的。”
甄君茜吃惊地捂住嘴：“那我们怎么回去呀？”
“只能等大雨过后再说。在这种破地方，能保住命就不错。祈祷别闹山体滑坡吧，咱们可是在山脚下！”
甄君茜帮男友脱下湿衣服，找了张旧毛毯为他盖上。
“唉，当时跟大姐一起回去就好了。”她叹道，“现在连你也一起被困在这里了。都是我连累了你。如果真的山体滑坡的话……”
男友搂住她的肩：“别说那样的话，发生这样的情况，你不叫我来，难道还叫别人来吗？”
两人温存了一会，甄君茜忽然脸红了：“我去给你烧些热水，不然你会着凉的。“
她推开男友的手，跑到火炉那边去了。
雨继续下着，灰蒙蒙的云层似乎越来越厚。
甄君茜打开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节目。
“今天经历的强降雨是近一个世纪来降水量最大的一次，市区以内多条线路停运，通讯光缆被洪水冲断，仓库、厂房被灌。排水系统现在已超负荷运转。市政府组织抽水机协助排水……山谷地区已经出现了多次泥石流，护城河外水面上升了一半……”主持人的表情显得庄重而焦虑，“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提醒广大市民：敬请做好防汛准备，预备沙袋等物资，靠近河堤的群众，请向高处转移……”
电视上忽然出现了大片雪花，主持人的声音变得尖厉刺耳，接着，整个画面都被雪花代替，
“我们有多少食物和水？”男友问。
“啊？”
男友解释道：“我们有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很久，新闻上的意思，是让大家做好被困的准备。还好这里并不靠近河堤，不然就真危险了！”
即使不靠近河堤，这里也够危险了。甄君茜回头扫了一眼天花板，那里依然敞开条缝，像是张黑色的大嘴。
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会不会跑出来？
甄君茜尽量不去想那些，她对男友说：“前天买了些米面，储藏室有水果，三个人住一个礼拜估计没问题。只是缺少蔬菜，恐怕到时候会患营养失衡。”
男友瞟了一眼老人的床：“可是床铺呢？我们总不能和这位老先生共处一室吧。”
“隔壁有间客房，但还没收拾出来。”
“走吧。”男友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反正也无事可做。”
两人收拾起储藏室的杂物，那里乱糟糟的好似杂货铺一般，男友开玩笑地说，这里有的东西肯定比老爷子年龄还大。
一堆堆的东西被搬走了，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桶状物，表面是潮湿的，甄君茜伸手一摸，觉得那桶黏糊糊的，十分恶心。
“我不想碰它。”她说，“这玩意儿让我想起从没洗过的马桶。”
“我还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男友捂着鼻子，“这说不定真是马桶呢！”
谁都不愿去搬那桶，这间屋子就没法收拾了。还好有其他屋子可用。
男友来到那扇锁着的门前，问：“这屋子是做什么的？”
“说不定也是放杂物的。”
“其他两间都用来放杂物了，这间没有必要再放杂物了吧。何况还上了锁，一定用于特殊用途。”男友弯下腰，透过锁孔朝房间里面看去，但什么都没看到。
“里面太黑了。”他耸耸肩，“好像连窗户都被封上了呢。”
“别偷窥别人的隐私了。既然上了锁，肯定是非常秘密的东西。”
“看一眼也无妨吧。”男友拉开抽屉，“我找个改锥什么的把锁撬开！”
“得了！”甄君茜翘起小嘴，“你很闲是吧？快来帮我收拾房间！”
屋子拾掇干净了，甄君茜说：“晚上我睡这里，你和老爷子睡外面。”
“啊？”男友苦着脸说，“我跑大老远来找你，你让我睡外面啊……”
“外面怎么了，有人和你做伴。”
男友瞟了老人一眼，吐了吐舌头：“我宁可换个人，比如你……”他把手伸向甄君茜。
甄君茜一把推开他的手：“少来！刚说两句你又开始不正经了！今晚你睡外面椅子上！如果你敢对本姑娘不老实的话……哼哼，罚你一个月不准见我。”
说完了，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男友望了望床上的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雨继续下着，似乎怎么下也下不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