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乌衣人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看来这个花天影并非一般美女,竟是个心思缜密且聪慧的人,看来他大意了,想到这里便冷言道:“我等执行的是密令,不方便留下任何东西。”
“是么?”花天影忽而提袖掩嘴而笑,就在这一颦一笑中,世间万物似乎都因这笑容失去了光泽,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沉醉,“诸位恐怕没有选择。”她故意一笑,不过借助掩袖的动作好仔细瞧一眼那个人,确认自己没看错。只是一瞬的眼对眼,她看见他深邃不见底的瞳孔,他看见她无意扫过的含笑美目,她感受到他身上瑟瑟逼人的气,这种气息。有点熟悉却又似未曾见过,若能留下一人,必定留他!
“与小女子随行的护卫虽比不上诸位却也不那么好打发,况且早已派人去通知哥哥,想必此刻已在路上。”当然没有派人去送信,这样说不过是吓唬他们,给她时间的不多,因她察觉到乌衣人已开始不耐烦。
“诸位若不方便留下信物,不如留下一个人?”花天影终于正色看向那个人,“留下他如何?”玉指轻轻指向他。
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息变紧张,花天影不以为然,眼神纯澈。余光瞥见为首的乌衣人请示的眼神,许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演技再好也露出了蛛丝马迹,
不一会儿,乌衣人道:“可以,他就留在这里当人质。”
花天影点头,转身欲回马车,转身的那一刻向花如云使了个眼色,花如云会意。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挥手道:“那个人,你过来。”
队末的人下马,款款走过来,身材高大匀称,即使一身乌衣也掩不住透出威严气息。
“把它吃了。”花如云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这东西只是让你暂时失去内力,无法运功,并无其他害处。”
乌衣人接过一口吞下。
“来人,把他绑起来。”几个护卫应声七手八脚将乌衣人绑起,花如云回了马车,车内花天影道:“耽搁了不少时间,再不快些恐怕今日回不去了。”
“姐姐,那我不去祭奠爹爹和娘亲了,我带一队人马引他们出去,其他人和姐姐去吧。”她从小见到父母对姐姐的苛刻,搞不懂姐姐为何承受得了,若是她恐怕早就逆反了,所以并不像花天影那般对父母有着深厚的感情,每年这天雷打不动坚持祭奠父母。
花天影想了想道:“这帮人个个武功高强,你要小心,实在不行就放他们走,你的安全最重要。”
花如云脸上绽开笑容,“知道了姐姐。”原本还以为姐姐会坚持要她去祭奠父母,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人你都带上,留下车夫和倩倩就行了。”倩倩是随行的侍女。知道妹妹担心什么,未等她开口,花天影又道:“一个人我还应付得了,倒是你那边,有情况立刻发信号给我。”如云已长大,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嫁为人妇,自己也不可能一辈子保护她,让她多一些江湖经验反而是好事,这也是自己这两年愿意让她出去闯荡的原因。
花如云似一个小将军一样在外面调兵遣将,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得回来:“姐姐,一切都安排妥当,云儿这次一定不让姐姐失望。”
花天影习惯性摸摸花如云的脑袋,微笑着道:“你从未让姐姐失望过,一切当心,如果他们不见了不要去追,你们都回来就好。”
花如云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护卫已将绑好的乌衣人押上马车。
如云号令众人前一队后一队将其余的乌衣人包住,队伍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看着离去的队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他们定不会容许这样招摇过市,自己竟让妹妹入险境了,可除了这样又没有别的办法。
透过马车帘幕,花天影看见五花大绑的乌衣人与车夫坐在一起,肩背挺拔。长发用一个乌色发冠束起。
“阿福,给他松绑。”
“小姐……”
“无妨。”
车夫阿福只得松了乌衣人的绳子。
“你进来。”
乌衣人应声进了马车。
“我妹妹有危险吗?”这人正襟危坐,金色面具遮住一切表情,只留一双乌黑的眼睛,听到这句话时微微一愣。花无影冷冷道,“你不像是一个小小影卫,不必再装了。”
面具下的脸笑了笑,“他们不会将事情闹大,你妹妹她没有危险。”一个十分好听的男性声音,浑厚带着磁性。
车里的人都没有再说话,离墓地越来越近,入了山后,马车也越来越颠簸,不能运功护心肺,花天影被颠得有些难受,微微皱了眉,随即又松开,却都落入了乌衣人眼中。
“我去驾车如何?”忽的冒出一句话,想到自己还是人质,又道:“若小姐信得过在下的话。”
花天影看了看他,点点头。
两人心里都清楚,战乱年代,这些影卫穿梭于各国之间怎可能通过官府,只是不巧今天碰到她们,惹来这么多麻烦。花天影也只是做做样子,莫让世人以为影卫光明正大在花府眼皮底下行走。此时若这个人要走,只怕花天影也不会阻拦,也拦不住。她所做只是保存虞国颜面,而方才的一切都已足够。
乌衣人出了车厢,与车夫换了位置,车夫则给他指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花天影只以为他坐在车厢里觉得尴尬,所以才想着去驾车。驾了一段路后,才发现,他在遇到颠簸之地时竟以内力护住马车,于是马车平稳不少。花天影惊讶,这马车不小,再加上车里的四个人,要耗费不少内力,这个人怎么会愿意?
如此看来,那药对他没有任何作用。可是又不能怎样,因为这样运功平常人是感受不出来的,花天影只得装作不知情。
马车驶入一片杏花林,开始只是一些稀落落的花儿,越往里走越多,慢慢变成一大片连着大一片,粉白的杏花团团地绕在树枝上,远看如朦朦胧胧的团云起伏于山岭间,瑰丽万状,灿烂无比。近看着一朵朵花蕊,薄而滑的花瓣,吹弹可破,似急不可耐的从树枝里钻出来,像刚睡醒的婴孩噘着粉嘟嘟的小嘴,煞是好看。
这片杏林,有如花海,有如仙境,花天影的父母便长眠于此。
乌衣人靠着一棵杏树,远远看着那个素白的身影静静立于坟前,春风浮荡,万枝摇曳,游蜂舞蝶,上下翻飞。如云的杏花围着亭亭的身姿,遥不可及,望而心动,这样的美景,这样的美人,有谁能不心动?他,的确心动了。
面具下的脸冷冷没有表情,心想着,这个女子恐怕此时还不知道,只因知道她今日会在此祭奠父母,有人为一睹芳容,千里迢迢赶来,而这一睹芳容的代价就是性命。
他,则是来刺杀那人的。
立在坟前的人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眼眶渐红,思绪飞远。
花家无男,父亲母亲从小将她当儿子教养,她也从小接受,从不怪父母,从不问为什么,每日只认真读书习武,为父母报答虞王恩情。后来越长越大,渐渐知道女儿身行事诸多不便,而父母也早有用心,且已安排好。
花天影想起父亲看着自己容貌渐渐生得像女孩而担心的目光,想起母亲恨自己无子而自责的眼神,她从不觉得父母不可理喻,也从不气恼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儿身,她知道,父母均有严重内伤,寿命不过几年,她也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在他们有生之年让他们看到自己不比男儿差,可是上天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花天影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午后,太阳火辣辣的,她在园中练功,汗水湿透整个身子,仍倔强得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父亲站在身后看着她许久也不出声,直到她不堪忍受烈日晕了过去。
醒来时,睁开眼就看到苍老的父母,花天影坐起身,看到周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是一个冰窖,到处都是冰,然而她却不觉得冷,父母的嘴唇却已冻得发紫。她焦急地喊着:“爹,娘,这是哪儿?我们快出去!”
他们却不答应,父亲嘶哑着声音说道:“影儿,为父对不起你,从没让你有过开心的一天。”声音羸弱快似不行了,花天影只得拼命摇头,“我很开心,总有一天我会变成爹娘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