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面对行刑队,林然将会想起遇见宝音的那个午后。
那之前,他从未被任何东西的美丽吸引过、感动过,也不了解生命的真正意义。然而那一瞬间,他似乎懂了,生命的真正意义之处在于另一个生命的出现。
就像罕见的奇迹,恐龙的灭绝,大陆的迁移,人类的崛起,像是一切定数的必然,又像是古老的传说。
林然早已经忘记他们是怎么开始说话的,但那双如泉水般清澈,如浩瀚星空般闪耀的眼睛,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记忆深处。
初秋的风吹动着金色的银杏树叶,候鸟从天空成对飞向温暖的南国,远处的芦苇下,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的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无前例的巨蛋,似乎像是世界新生伊始的时代。
多年后,面对行刑队,林然似乎想起了他与宝音是怎么开始交谈的?
“你要死吗?”
他转过头去,“是的。”
宝音在他身旁坐在,转过问他,“为什么?”
“生活没有意义。”他说。
“是的呢,生活无聊透顶了。”宝音的双腿在空中不停地来回晃动,“我也想死,一起吧!”
林然望着宝音纯净的目光,内心突然变得不舍起来,对这世界不舍,对这面前的人不舍。
多年后,面对与宝音有着相似容貌的女警察审讯时,他微笑着对温晴说:“因为世界上有那个人,所以才对这个世界会不舍。”
“所以这个人不在这个世界了,你才会对这个世界如此厌恶,不再存有任何眷恋。”温晴看着他说。
“是他们害死她的。”林然情绪有些激动。
“他们是谁?”
“愚蠢而又伪善的人类。”
温晴觉得再这样问下去反而会让林然情绪更加不稳定,而且还会适得其反,这样就很难从他的嘴里问出他父母的下落。
“那你再给我讲讲你和宝音的故事吧!”温晴望向林然。
“好!”林然笑了。
那天在学校天台上遇见宝音后,林然原本灰暗的生活渐渐有了颜色。
一直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念头,突然一下子随着南迁的候鸟一起飞走了,林然仿佛重获新生,这种喜悦每次见到宝音就会牵动荷尔蒙的最高点。
每当林然被逼着练琴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宝音,他就会觉得钢琴也是一个很优雅的东西。
每天放学的黄昏,这是林然最幸福的时候,他逆着拥挤的人群冲向天台,宝音就坐在那里等着他,然后走过去与宝音并肩坐着,一同在高空中晃动双腿,体验腾空的感觉。
每每这个时刻,林然像是到了天堂。
他们一同俯视从教学楼里走出的同学,林然指着搅在学生中,穿灰色西装,大肚翩翩,头发秃了一般的中年男子对宝音说:“你看那个是我们数学老师,笨的连三维空间证明和平面证明都能搞错,不过那帮愚蠢的学生也看不出来。”
“你看出来了。”
“嗯,所以我在底下解高等数学题。”
宝音看向他,一脸崇拜,“哇,你好厉害!”
从未有人如此夸耀过林然,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并且他心里对这种崇拜很是享受。
宝音的视线被从教学楼出来里走出来婀娜多姿的女教师吸引了,“好美!”
林然顺着宝音的视线望去,“学校门口有辆车在等她。”
“哪辆?”
“就是那辆白色宾利,车牌号是瀚A543T8。”
果不其然,女子往白色的车子走去,一位中年男子下车为她打开车门,女子坐了上去,车子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
“你怎么知道那个美人会上那辆车?”宝音问林然。
“我见过很多次了。”
“原来如此。”宝音说:“不过你的视力真的很好呢,那么远都能看清楚车牌号码,真厉害!”
林然很享受宝音对他的崇拜,“我的视力一向是很好的。”
“你视力这么好,可以去做飞行员了。”
“为什么是飞行员?许多职业都是需要很好视力。”林然疑惑地问。
宝音偏着头,望向他,“因为我喜欢飞翔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
“你替我去实现吧!”宝音搂住他的胳膊。
“好!”
那之后,林然开始研究航空领域的知识,他每天放学都会在天台上对宝音背诵关于航空的课本,林然拥有超然的记忆力,但不是天生的,是被他称之为父母的人训练出来的。
这时,他突然有些庆幸,这样他可以好不吹灰之力替宝音实现梦想了。
于是,在高考的志愿表上,他填了航空学院,任由父亲怎样用皮条抽鞭他,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每当父亲手里的皮鞭重重地落在他身上时,他非但未觉得有丝毫疼痛,反而每一鞭下去,他都会有一种蓦然的激动。
那是宝音给予他的力量。
终于,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父母将他赶出了家,他身无分文地走在大街上,大雨倾盆而下,就像悲伤电影里的配乐。
他对天长啸,终于,他得到了彻底的解放,他自由了,包括他的灵魂。
他去找宝音,门一开,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眼里从他们的眼里涌出,那是欣喜的泪水。
林然的成绩很好,学校为他免去学费,他帮助一些小朋友学数学题,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他得到了丰厚的报酬。
他带着宝音在瀚霖市中心的旋转餐厅吃饭,以庆祝他即将去航空公司实地学习两个月,他们举杯欢庆,林然却僵在了原地。
一位保养得体,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站在林然面前,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所以才忤逆我们的吗?”
林然放下酒杯,冷冷地看着那个女子,“我和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完,拉着宝音相携而去。
他们未看见,中年女子眼里那欲将其毁灭的满满恨意!
命运便是从那一刻急速转变的。
次日,林然去学校,莫名觉得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林然没有在意,他快步往教导老师办公室走去,今天是他领取实习通知单的日子。
他像往日一样敲门,“老师。”
老师闻声转过头见他,“进来吧!”
老师的声音较比往日似乎沉重了一些,他坐下问:“老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老师已经年纪大了,按理来说应该退休了,可却对航空事业充满着热情与执着,林然对老师这种坚韧的品质,内心无比崇敬。
就像他小时候崇敬尼采一样,白昼的光,如何能了解夜晚黑暗的深度呢?
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小林,这次老师也帮不了你了。”
“老师,到底怎么了?”
老师挥了挥手,“你出去看看吧!”
林然茫然地走出教师办公楼,此刻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贴满了白色的纸张,上面写着:航空系著名才子林然的女友宝音是个接客女,还曾与自己的母亲抢夺自己的父亲,堪比齐鲁文姜。林然为此女,与家人决裂,身无分文,于是宝音重操旧业,以供林然上学。下配一张宝音与其他男子亲密的照片。
此消息一出,一时间,这件事情占据瀚霖市新闻的各大头条,就连某社交平台也在热度推荐此新闻。传播速度之快,让人汗颜。
林然望着满墙印有宝音照片的纸张,心里不禁发寒,他突然想到宝音还一个人呆在家里,一路上林然给宝音打了无数电话,但都无人接听,他担心地要命,也是那一刻,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宝音已经像一个顽石一样深深地嵌入他的生命里了,并且永生都不可拿去。
林然冲回住处,宝音蜷缩在墙角,林然走过去将其抱住,眼泪很快湿了他的衣襟。
“没事的,没事的……”他紧紧地抱住宝音的身体说。
宝音不说话,无声地流着眼泪,林然的心像被人撕碎一般地疼,他知道,是他们干的,他称之为父母的人,一定是他们。
他轻轻将宝音的头抬起,宝音满眼泪水地望着他,这是林然第一次看见宝音哭,也是最后一次,他捧着宝音的脸说:“相信我,我一定会解决的,一定会没事的。”
宝音看着他,一一滴眼泪重重砸了下来,“好,我相信你!”
林然用脚踹开了那扇他厌恶至极的门,坐在沙发上的男女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到来,林然果然猜的没错,是他们做的。
“你们杀了我吧!”他说:“请你们放过她。”
坐在沙发上的女子,轻轻拿起一杯茶,说:“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不会杀你的,我们只会让她生不如死。”
林然知道“她”指的就是宝音,“我们的事情,与她无关。”
“她把你从我们身边夺走,就应该付出代价。”女子微微一笑。
“你这个魔鬼。”林然狠狠地看着她。
女子依旧笑,“你是魔鬼的儿子。”
望着女子胜券在握的神情,林然渐渐走进,走到女子面前,他微倾身子,嘴角轻轻上扬,“如果她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你不会的。”女子望着儿子。
“我会。”林然笑了,“因为我是魔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