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儿径直走到正房,正要推门而进。便听到屋里有人说:“贾爷,放过那姑娘吧。”
豆儿把手收了回来,静静地站在外门想听一听他们还要说些什么。
“贾爷,您对在下有恩,所以这几个月来在下也算是尽心尽力。但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虽然坊间骂我们是人贩子,但在下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牙人。那些买来的女娃在下绝不多言,他们的爹娘无力抚养,有卖有买,你情我愿,这天经地义。可是那几个被拐来的女娃儿还请贾爷高抬贵手,在下不说什么牙人的操守,可这毕竟违反律法啊!哪怕不违反律法,也有伤天德啊!贾爷!”豆儿知道这个说话的人好像叫孔二,是一个雇来的账房先生。
“天德重要,还是银子重要?”老贾怒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孔二掷声说道。
“有道个屁!没有银子,拿什么吃肉喝酒,没有银子,你又拿什么给你老娘买药治病,没有银子,我们兄弟几个拿什么逍遥快活?”另一人说道,豆儿听声音就知道此人是老贾的一名心腹,姓甚名谁却记不清楚。
“拐骗女孩再卖入青楼,既违国法又伤阴德,天理不容啊!还望贾爷三思!”孔二道。
“好了好了,我会三思的,先吃酒。”老贾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慢!先请贾爷饶过那个不画押的女娃吧,她才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孔二说完跪了下来。
“敬酒不吃吃……”
豆儿听得怒气横生,一腿踢开房门,木屑横飞。只见房间里面摆着一小桌酒席,老贾和那个心腹坐在桌边,孔二跪在地上。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老贾怒道。
豆儿浑若未闻,直接向老贾走去。那心腹站起向她走去伸手欲打,嘴里还怒骂:“叫你滚听到没有,你这个臭…”话音未落,便捂着自己的喉咙倒了下去。
孔二发觉不妙,抬头一看,竟然是前几日他们从半路拐骗回来的哑巴少女,又看到老贾的心腹已然倒地不起。不由万分惊骇,高喊道:“姑娘饶命!”
老贾见此情形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这哑巴丫头怎么变了一人?但也知多说无益,更无暇寻思原因。起身拔出随身佩刀上前直劈而下,心想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又能厉害到哪去?可让他惊恐的事情瞬间出现,只见这个哑巴少女的拳头如闪电一般直接打在自己的手腕上。咣当一声,钢刀掉落在地。
“姑娘,老夫对你一向不错,当日…”老贾又惊又恐,惊的是半路拐骗过来的女孩竟然如此凶悍,简直如恶魔一般。恐的是这丫头始终面无表情,可越是如此越说明她是冷酷无情之人,自己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豆儿用脚尖轻轻一踢钢刀,那钢刀便如长了眼晴一般飞起来直接插入老贾腹中,老贾啊的一声倒在地上。豆儿看都不看老贾一眼,转头看向孔二。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豆儿挑了挑眉,继续向孔二走去。
肖笙说过当你强大到无法抵挡,什么都不做就会得到一切。
“且听小的一言!”孔二急急喊道。
豆儿停下脚步。
孔二指着案上的一个铁箱急声说道:“箱子,东西全在那个箱子里。”
什么东西?
豆儿走到桌前,发现铁箱子上了锁,孔二急忙说道:“钥匙在老贾身上。”豆儿摇摇头,伸手抓住锁头一拧,铁锁就被她扭断,随手扔在地上。
孔二目瞪口呆,这小丫头莫非是恶魔附身不成?
箱子里有一叠整整齐齐的纸,上面印着花纹还有数字,豆儿知道这是银票,可以换成许多银子。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纸她却不知道是何物。
孔二急急地讲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老贾近期一直在变卖家产,说是洗手不做了,准备去长安碰碰运气。”豆儿坐在桌边,伸手就撕下一个鸡腿吃了起来,随后又看了孔二一眼。
孔二浑身一激灵,继续说道:“姑娘……姑娘有何吩咐?”
豆儿把鸡骨头扔在桌上,抿了抿嘴唇,伸手拿出一张银票,递到孔二面前。
“姑娘,这是?”孔二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置信。
豆儿露出懊恼之色,不能说话真的好麻烦。孔二也发现这少女或许并不想杀掉自己,再看到她脸上的神情,自然心下明白,忽然想到这个哑巴识字,于是连忙说道:“姑娘稍等。”说完忙不迭地爬起取来纸笔铺在桌子上。
豆儿五指紧握着毛笔,手却抖了起来,额头更是沁出汗珠。这一切孔二都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纳闷,刚才这女娃可谓凶神附体,冷酷无情,杀人如探囊取物一般,然而一只毛笔却仿佛重若千钧。
豆儿深吸一口气,迅速地写了两个字“买药”,然后再把银票递过去。
孔二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双手接过银票,连忙跪下说道:“谢姑娘大恩。”显然这位姑娘方才在门外听到了一切,心生无限感激。
同时也暗中嘀咕一句,这姑娘写的字可真是难看至极。
豆儿犯起愁来,除掉坏人容易,可西厢房里的那些女孩子要如何安排?做侠客怎么可以有始无终?
“姑娘可是在担心那些女娃?”孔二小心翼翼地问道。
豆儿点了点头。
“在下倒有一些想法,姑娘不妨先听上一听,如果在下哪里说得不对,再斟酌计较不迟。”
豆儿撕下一块鸡肉放入口中,点了点头。
“那些买来女娃儿有一些不妨依照原来约定,买给青楼或权贵人家。”
“唔?”豆儿竖目而视。
“姑娘且听在下解释,这些女娃如果送回去,不久之后一定还会被卖别人。本朝建国虽然只有四十余年,但轻徭薄役,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这天下还算太平。只要勤劳持家,怎么可能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因此这些娃的爹娘大多都是游手好闲,好吃懒作之辈。要么便是债台高筑,无力偿还之人。再加上水灾无情,就算是让她们拿些银两回家,恐怕最后也会势得其反。”
豆儿低头思索。
“在下知道姑娘的顾虑所在,您看这样如何,如果姑娘信任在下,在下愿意去和这些女娃谈一谈,问一问她们,如果只是因为贫穷疾病,便给她们一些银两再送其回家。若是爹娘无德在家饱受欺凌,不如给她们安排一个良善人家,总归算一个不错的去处。”
豆儿点了点头。
孔二继续说道:“至那几个被拐骗来的女娃不如由衙门暗中派人送回去,这样可省却许多麻烦。”
豆儿仔细想了想,终于点点头。这些日子她终于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名节大于天,如果那些被拐骗的女孩子由她们送回去,恐怕少不得一些闲言碎语,世俗之人肯定会凭空想象一些不堪情节,若是官府出面,便可少了这些纠结之处。
孔二受到鼓舞,继续说道:“恕在下冒昧,想必姑娘身份非比寻常,这剩下之事过于琐碎,不如由在下为姑娘参详一番,若是觉得可行,交给在下处理便好,也省得姑娘劳心劳力。”
豆儿抬头看着孔二,目光平静,不怒不喜,只是带有一丝探究之意。仿佛在说你讲讲看,若是讲得通还则罢了,若是讲得不妥一定要让你受些苦楚才好。
孔二硬着头皮说道:“在下先去西厢房和那些女娃交谈,询问她们的家境和去留,只要有人想回家,在下一力安排便是。倘若想留下,在下保证负责找一个温良人家。而那些被拐骗而来的女子,依之前在下所说,让官府派人送其回家即可。最重要的就是让她们对今日之事务必保密。然后在下便去报官,就说这几人是因为分赃不均内斗而死。”
豆儿点点头。
孔二道:“在下还有几桩小事请求姑娘应允。”
豆儿示意他说下去。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那几个女娃做证,完全可以证明这老贾犯有拐卖人口之罪,按本朝律法,应当是杖一百徒三年,这样一来,他们也算是死有余辜。可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要走许多流程,到衙门里问讯,签字,画押这一套下来极费时间,而且容易生出许多枝节,不如……不如拿出一些银两打点一番。”
豆儿听懂了,把桌上的箱子推给了他。肖笙说过那些底层的小吏最是难缠,而之所以如此惹人生厌,就是他们知道自己晋升无望,所以只能极力攫取金钱或好处,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或虚荣之心。
小人未必会成事,但一定会坏事。
孔二又说稍等片刻,捡起地上的锁走入内厅,不一会又走了出来,豆儿看到他拿了一把新锁。孔二将箱子里所有东西全取了出来,又将一半的银票和两张地契放在箱子里,重新将箱子锁好:“在下一会儿将这个箱子放进床底下一个隐弊之处,报官之后差役捕头一定会搜查这里,不妨让他们发现。”
这可是一半的银票!自己刚才还想着全部占为已有,有了这些银子,岂不是可以天天吃鸡腿了么?
这孔二就这样扔掉?然后眼睁睁地看别人拿走?
豆儿深吸一口气,仔细想想之后不由对这孔二有些钦佩。院子里死了这么多人贩子,身上或屋子里倘若财物太少,难免惹人生疑,而且一定会怀疑到孔二身上,如果逼问西厢房那些姑娘,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牵扯进来,生出这许多波折,自己又不能袖手旁观,岂不耽误时间前往长安么?
肖笙讲过佛家有“贪、嗔、痴”三毒之说。想不到自己刚变成人不久,便沾染了这样的习气。
此人不贪,倒也难得!
孔二走到老贾尸体边,蹲下身来在他的身上搜了搜,取出一些散碎银两银票以及一枚戒指,将它们都放在桌上。豆儿拿起这枚戒指,发现它造型极为简单,非金非玉,似乎只用凡铁铸造而成,只在内圈刻了四个字“甲六十三”。
孔二笑道:“这枚戒指有何用处在下也一无所知,只知道这老贾当年曾是一名江洋大盗,这戒指也是那时所得。听他手下人说他向来对这戒指极为看重,吃饭睡觉洗澡都会随身携带。姑娘定非凡人,不如收下此物,或许以后能碰到机缘也说不定。”
豆儿将戒指接过来戴在手上,觉得有些大,便又取下来放进怀里,寻思日后送给肖笙便是。
孔二神情有些扭捏地说道:“还得麻烦姑娘两件事。”
豆儿闻言暗叹一口气,自己想得也太过简单,随即又有些懊恼,想不到只是救几个被拐的女孩子,就需要做这么多的善后之事。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很傻很天真?
做好人为什么这么难?
豆儿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孔二说道:“在下身单力薄,西厢房那两个人还得请姑娘出手把他们扔到这屋子来,顺便也给那些女娃儿立个威,以免衙门来人时说漏了嘴。在下再去和她们谈便会更加容易,也会有事半功倍之效。另一件事就是老贾手下就这三个亲信,其余的都是城里的牙人,对拐骗一事并未参与其中,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不想让我再杀人?
你以为本姑娘很喜欢杀人么?
嗯,好像有点喜欢!
也不是那么喜欢嘛!
豆儿点头表示答应,然后起身出去进了西厢房,那些女娃一看是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更有甚者浑身发抖。豆儿静静地站在房内看着她们,她们根本不敢和豆儿对视,都纷纷低下头去望向地面,整个房间气变得越来越压抑,仿佛暴风雨随时会来临一般,她们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之中更是喘着粗气,也不知道心底念了多少句菩萨保佑,才终于看到那个女煞星走到墙边,一只手便提起了那个大汉,又走到门侧将另一个大汉拎起来,就这样一个瘦弱的少女一手提着一个彪形大汉轻飘飘地走出房门。那画面很滑稽,然而没有人感到好笑,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豆儿将两个大汉扔到正屋,又依照孔二的建议在他们身上砍了两刀。
“好了!我去西厢房和那些娃儿交待一番。”孔二擦了擦汗,心道:这个小姑娘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否则哪会如此平静,仿若无事一般。
豆儿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却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外。
孔二进了屋,咳嗽了一声。那些女孩纷纷看向他。
“从此刻开始,一切由我做主!”小女孩们半惊半恐地看着孔二,她们认识这个人,这里的人都叫他孔二,人很不错,经常为了她们而去求情,曾经有个恶人在醉酒之后要非礼一个女孩,若不是这个孔二极力阻止,恐怕那个女孩清白难保。
这是一个好人!
至少比刚才那个女煞星要强上一万倍!
孔二对那三个被捆住的女孩儿说:“你们三个被恶人拐骗至此,我会让官府派人把送你们回家。”那三个女孩眼中瞬间迸出泪水,由于口中塞满了布条,只能拼命点头。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坐在另一侧的女娃们。
她们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觉得又是担心又是害怕还有些希冀,只听孔二说道:“你们也是如此,如果想回家,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如果想留下来,我负责给你找一个家风正派,对待下人宽厚的好人家。”
孔二又从身上掏出一块碎银子,说道:“我会给每个人一两银子傍身。”在门外偷听的豆儿感到肉痛,一人送一两银子!一个寻常之家一年的开销不过是三两银子左右,这孔二出手也忒大方了些。
那些女孩闻言纷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有人已经开始盘算这银子的用途,但有人却露出警惕之色。
“但是!”孔二面色一沉,冷冷说道,并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晃了一晃,众女孩都屏住气息,她们看得很清楚,孔二手里拿的正是她们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