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小狐狸的叫声顿然大起来，似乎带着一丝喜悦。
就这样一人一狐穿过大殿，昨夜萧笙曾来过后院汲井打水，虽然月光皎皎，但后院屋舍交错，阴影重重，一时之间难免看不清楚。到了白天终于发现这座破庙虽然不大却一应俱全，殿后有四五间规整的僧舍，还有库房、斋房、厕所、柴房。柴房后面便是一处长满杂菜的菜园，虽然不能说古树参天，却也是布局合理，颇为规范，由此看来当年香火应当不错。
只是这一路上却让萧笙看得胆颤心惊，石梯下，墙壁间，甚至在柱廊上都可以看到许多已经发黑的血渍和刀剑砍斫的痕迹，萧笙震惊之余也疑惑丛生，这里显然曾有僧人主持，出家人向来与世无争，却不知为何会卷入杀戮之中？
这样一个深山小庙，天远地偏，顶多也就七八个僧人居住于此，如何会有数十人厮杀的痕迹？想到此处不由说道：“这里从前一定发生过什么凶险之事，要不然怎么会如此落败？”小狐狸依偎在萧笙怀里唔唔吱吱了几声，仿佛在叙述一般。“小家伙，你那时才多大？怎么可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小狐狸伸出小爪子抗议似的挥舞了几下。
两人来到柴房后面的菜园，菜园里杂草丛生，还夹杂着青菜以及一些野菜，都是枝叶粗大，一看就知道已多年没有采摘，墙角还有一颗大树。
“小家伙，以后我们可以煮菜吃了！嗯？你是一只狐狸，也能吃菜么？”
“吱吱。”小狐狸摇了摇头，小爪子指向一处角落。
“那里有东西？”
“唔唔！”
萧笙走到菜园边那处角落，地上除了两个破旧的木桶之外，全是干枯的树枝还有大小不一的石块，这里能有什么？
唔唔。小狐狸指了指脚下。
“你是说在下面？”
“唔唔。”
萧笙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塞进怀里，挪开那些杂枝和碎石，便看到地面上露出一个用破木板钉在一起的盖子，掀开后露出了一个漆黑的地洞，洞口还搭着一个木梯。这木梯并不是那种两边竖杆中间横杆、上下只能攀爬的简易木梯，而是用木板铆接而成，有如台阶一般可以走上走下的楼梯。
这是一个地道。
地道下面是什么？
从这做工精细的楼梯来看，地道里面说不定会别有洞天？
萧笙不会知道，就在他掀开木板的一瞬间，远在长安的一处华美无匹的楼阁里，一位俊美无双的锦衣公子睁开了眼晴，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唔唔！
萧笙心生疑惑，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顺着梯子走了下去。地道很宽大，萧笙不用弯腰也可以行走，只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萧笙需要摸着墙壁一点一点向下走。好在地道并不长，而且还在墙上摸到了一盏油灯，尽管早已熄灭，灯油却还剩下好多。
萧笙取出火折子点亮油灯，举起它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站在地道的最底端，前面的地道开始向上延伸。旁边的墙上还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被一个棉布包裹的盖子封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是做什么所用。小狐狸闻了闻盖子，唔唔两声，捂住了小鼻子。
萧笙又向前走了十几步竟然看到了一扇门，门旁边的墙上还凿了一个一人高的侧间。地道的入口并不大，然而这扇门却不小，它是怎么运到这里的？莫非是……？
推开门便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依稀可以看到有两张木床，还有桌子和衣柜。萧笙顺手把屋子里的另几盏油灯也全部点亮。
顿时屋内亮如白昼。
“唔唔！”
“不用怕，这里早已无人居住”，萧笙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轻声说道，要不然桌子上怎会有一层厚厚的灰尘？随后四下看去，不禁大吃一惊。
桌上，柜边，屋子四角竟然都各自摆放着一盆花草，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花草好像都没有枯黄，萧笙以为是错觉，走过去仔细查看更是一脸不敢置信，因为这些花草的叶子大半都还是绿色，萧笙用手摸了摸，竟然还很新鲜！
怎么可能？且不说地窖之中无水无光，单单这么久已无人居住无人打理，这些花草便绝无可能还如此鲜活。
萧笙随后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放有被褥和衣裳，看其颜色和样式，明显是婢女所穿。
柜子边还有一个侧间，萧笙打开侧间发现里面摆放着三个木架，一前一左一右，左边的架子上存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和坛子，一一看去，有美酒，有油盐，甚至还有腊肉。右边的架子上放着许多袋子，萧笙打开后不禁大喜过望，因为里面放着的全是各种米面杂粮。他取出米面仔细闻了闻，发现都保存得极好，没有发霉，也没有异味。前面的架子上几乎空空如也，只放着一个木盒，盒里有一些散碎的银两。
“小东西，我们好像不需要为吃饭而发愁了！”
“吱吱！”
一开始萧笙也极为高兴，然而高兴之余便感到些许悲哀，沦落至此，竟然要靠一只小狐狸来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而且吃的还是陌生人留下来的陈旧食物。更重要的是无法和原主人打招呼，古人云“不告而取是谓偷”，那“不告而吃”又算什么呢？
房间里还有一道很结实的木门，雕刻华美雅致，还挂了一个铃铛。萧笙明白这木门后面还有一个房间，而且一定是地窖主人的卧室，门上的铃铛是主人召唤丫环所用。
这人好大的派头，住在地窖里也需要两个丫环伺侯。
萧笙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轻轻推开木门，进入到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内的布置并不奢华，反而十分素雅。床榻，书桌、木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摆满书籍的巨大书架。当然也有花草。让人惊叹的是这些花草并不是栽在盆里，而是直接生长在墙上，看上去就像爬满无数花草的院墙或篱落，极富田园意味。
这是如何做到的？
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奇怪的是紧靠床边的那面墙上却有一处明显的空白，看其轮廓方方正正呈长条状，萧笙知道此处一定悬挂过画轴，何况上面还钉有一个木榫。这面墙上原来应当有一幅画，这幅画对地窖主人极为重要，所以他离开之时将其取下带走，这也说明其它墙上的水墨山水并不重要，所以依然挂在原处。
萧笙走近书架随手翻了翻，心中暗叹这地窖主人不仅乐于享受，恐怕还是一个风雅之人。因为不仅有四书五经，还有诗词歌赋，史书杂记，甚至传奇小说，却偏偏没有佛经。旋又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些家俱，显然都是木匠在外面做好尺寸，然后运到房间之内现场组装而成。
此人之所以要住在地窖里，显然是不能露面或不敢露面，甚至更有可能在躲避是非。尽管如此，却仍然耗费巨大的人力将地窖造得如此舒适。
这人是谁？
他是什么身份？
和当年杀戮是否有关？
最为关键的是，这个人会不会回来？
萧笙想到此处又摇了摇头，从外面的断壁残垣和厮杀迹象来看，这座庙许久之前发生过惨烈杀戮，导致破败至今。侧间里的那些谷米却可以食用，显然是三四年之前才存放在地窖里。
三四年之前发生了什么？
菩萨庙里发生的那场杀戮是在那时发生的么？
自己无意中来到此处，目前应当是安全无虞，只不过有时间不妨到山下乡间细细询问一番好再做打算。此地有米有书，还有一个受伤的小狐狸，不妨先暂居于此。
何况不住在这里，又能住在哪里呢？
一任东西南北路，飘蓬到此已无家。
自己算是一个不速不客，已经拿了人家的食物，还要毫不客气地睡在别人的床上，这不是有些冒失，简直是极为失礼，甚至是不知羞耻。刚才来的路上看到庙里还有几间僧舍，不若拿些必用之物居住在上面好一些。
所谓德操，不看人前，而看人后。
萧笙拿了些谷米、腊肉和油盐，小狐狸也叼了一根腊肉。一人一狐回到了地面，萧笙挑了一间僧房简单收拾一番当做住处。
为今之计，还是先煮点粥罢。
把那只破瓮取回来，到菜园里摘了些野菜，又到柴房中寻些干柴点着火，不一会便煮好了粥。
“这地方藏得十分隐匿，连菩萨都未必想到菜园下面会有一个地窖，还多亏了你这个小家伙，不过你是如何发现的？”萧笙一边搅动着锅中的粥，一边轻抚着小狐狸，柔声问道。
小狐狸唔唔吱吱着，还伸出小爪子不停地比划，可是萧笙一句也听不懂，不由颇为无奈。
兽能听懂人言，人却不懂兽言，都说人是万物之灵，可是灵在何处？
萧笙喝了一口粥，又撕下一小块腊肉喂给小狐狸，摸了摸它的皮毛，小狐狸闭上眼晴，仿佛无限享受一般。萧笙笑道：“你是狐，我则‘累累若丧家之狗’，我们就做一对狐朋狗友罢！”小狐狸不知道“累累若丧家之狗”是何意，但那个狗字却听得清楚明白，不由高兴得唔唔两声。
萧笙轻轻撩开它的后腿查看一下伤势，突然发现在夹板间露出一丝白色来，应当是为它清洗伤口时露出了皮毛本色，只是昨夜光线太暗，没有看清楚。但这也足够让他大惊失色，不由问道：
“小家伙，你的皮毛是白色的？”话音刚落脸色大变，忙不迭地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轻轻地抹在小狐狸的腿上，直到把白色的皮毛完全盖住才做罢。
“你能听懂我的话是么？”
小狐狸眨了眨眼晴，唔唔了两声。
“小家伙，你千万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一只白狐，切记切记。”小狐狸看萧笙一脸郑重，似乎也明白几分，唔唔地依在他怀里。
“世间难测是人心！”
萧笙抱着小狐狸幽幽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他叫做大禹，他梦到了一只白狐，结果就做了天下之主，还成为了圣人。后来有一个叫周穆王的天子也得到过一只白狐，你猜一猜，他得到白狐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小狐狸摇了摇头。
“他遇到了神仙，王母娘娘。”
“唔唔。”
“汉朝有一个皇帝叫刘彻，书上称他为汉武帝，有人献给他一只白狐，汉武帝很高兴，认为是大吉大利，象征着国运昌隆。过了好几百年，又有一个叫曹睿的皇帝也得到了一只白狐，大臣们都赞美他是千古明君，白狐是上天对他仁爱治理天下的奖赏。书上还说‘白狐之裘，天子之被也。’”
小狐狸听到这句话似懂非懂，萧笙柔声说道：“一千多年以前，有一个叫刘安的人编写了一本《淮南子》，在这本书里他说皇帝的被子是用白狐皮所缝制。”
小狐狸果然露出惊恐害怕的神色，萧笙轻轻抚着它的皮毛。继续说道：“小东西，你是白狐，在所有古老的书里，你是天下最大的吉兆！意味着国泰民安，天下太平，辉煌盛世。如果你被人发现，一定会被抓起来，献给朝廷，献给皇帝—嗯？记得昨天晚上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浑身又是树叶又是泥土，是故意弄成如此模样？”
小狐狸点了点头。
“果然是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仿若未闻，只是在唔唔声中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
此后数日，一人一狐便在这个破庙之中安顿下来。白天萧笙打扫庭院，小狐狸就钻到他的褡裢里东张西望。晚上点一盏灯读书，小狐狸就爬到他的肩膀上小憩，就连睡觉时小狐狸也要躺在萧笙怀里才安心。
它从来没有如此安稳宁静过，不再为捕食而发愁，因为萧笙会煮肉粥，会炖肉汤。偶尔还会带着它去后山采集野果和捕鱼。更不用担心突如其来地碰到那些毒蛇和土狗，因为萧笙的褡裢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萧笙也是如此，从前的生活大抵上都是鄙视，欺凌，漠然，甚至是冤屈和陷害。他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过着安宁而温暖的生活。小狐狸的依恋与信任恰好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一片柔软，让他放下曾经的面具，变得放松、惬意、从容。
这应当就是家的感觉吧？萧笙这样想。
小狐狸也这样想。
这一夜，灯影轻摇，把萧笙和小狐狸的影子映到了墙上。
“你眼晴很小，像豆子一样，我以后叫你豆儿好不好？”
“唔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