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宣河的青楼里,不光有伎倌老鸨子套路来客,新茶也会被久经风流场的老炮儿拿捏。
老炮儿待新茶,如每周的初恋,调教好了,会享受到银两买不到的倾情服侍。他们会轻轻挽起新茶的手,深情地说那句:娘子,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是天上的云烟,百花为你加冕,你是我梦中期待的白莲……
每每说到此处,新茶恨不能立刻与其私奔,长厢厮守,傻傻的以为天亮就可以赎身。结果却是,隔三差五还会听到同样的话。
寒期时,四月,雪不止,冰未化,花都没开。竟有风流浪荡之人改编情话,恬不知耻地说道:娘子,你是人间的,五月天……
啊呸,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五月节,显如真人寿诞。箭羽岛至蓖蓿山,相隔万水千山。寒期渐去,弋江竟然整个冬天都没有封冻。四月初,江上东南风正盛,恰是乘船西行的好时节。
茱萸观的拜寿人马,由匡宫保带队,宣凭携小八仙和陈酉,还有大金子。人员集结完毕,辎重捆扎结实,整装待发。
映红道人负手立于栈桥之上,看向远方,若有所思。
宣凭背挎芯蕊剑,整理衣襟上前,躬身请命:“师傅,一切妥当,听您吩咐。”
“开……”映红道人话说一半停住。
“滚蛋。”她笑道。
“得嘞。”宣凭也乐着说。
“扬帆……开船……”
牛吞虎站在船头,昂首挺胸,丹田提足一口气,吹响螺号。呜,呜呜……
滚滚弋江东逝水,旦夕祸福转头空。
……
宣凭他们离开湛南城,继续西行的时候,紫棠公主萧葚的楼船刚到黄鱼港。
即便是宽敞舒适的楼船,也难免舟车劳顿,一连几日漂在海上,令人心烦气躁。两个丫鬟本以为会早点休息,没想到船一靠岸,公主却精神起来。
“公主,今晚住店还是住船上?”侍女弱水问。
“当然住店喽,船上你还没住够?”侍女艳绝反问道。
“那就住湛南城最好的那家,昙仙楼吧。”弱水提议。
“听说湛南城的小宣河很有名,我们去那看看吧。”萧葚平静地说。
“啊?”
两个侍女异口同声地惊叫,面面相觑,彼此吐了吐舌头。侍女们心说话,咱几个女眷跑去青楼一条街干什么?
华灯初上,正是小宣河热闹的开始。饮水思源,饱食思欲,小宣河的水也仿佛因躁动的人心,变得奔涌起来,海风拂面,空气中一股咸湿的味道。
两个侍女美貌过人,一个公主,当年号称临安城七美之首,更非浪得虚名。三人徜徉于小宣河的酒肆茶坊与青楼之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三人迎面而来,还有浪荡子背地里议论,呦呵,这几个大美妞玉娇娘怎么从没见过,难道又上新茶了?
包接包送的目光,直到看着三人的背影,痴心妄想才落空。因那两名侍女身后各背一柄宝剑,艳绝身负暗红的剑鞘,名曰“仰止”,弱水背背宝蓝色剑鞘,人称“无涯”。
高山仰止,苦海无涯。
人群之中,亦有四个挺拔矫健的英武身影,随她们三人停停走走,暗中分散于前后左右。满堂红,风雅颂,蓝衣的风,青衣的颂,还有素白衣的大雅和小雅。四下人等,一举一动,全在这四人的鹰眸之中。
大萱国,有白中带黑的朝堂,也有黑中发白的暗道。人常说,某人手眼通天,黑白两道俱吃,殊不知,何来的两道,也许都在一个槽里吃饭。
暗道,不过是统御之权在市井中,以另一种方式的延伸罢了。
虽然,大萱国没推举过什么武林盟主,却没人敢质疑满堂红的实力。它若说自己是天下第二暗道,恐怕还没人敢称第一。
但不敢,未必不想,从没人愿意当千年老二。
第一兴许没有,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明白,第三总还是有的,鬼探门。老百姓又不傻,天听司,满堂红,案条司,鬼探门,正反两面,其实都在一张牌上,官老爷们开心就好。
太祖立国前,明面上兵强马壮治军严明,暗地里也笼络不少江湖志士。同样的事,同样的人,换身衣服做,要容易的多。满堂红,便传承至今。朝中重臣,权欲熏心,也学帝王之术,便是鬼探门。
萧葚正在探门,寻着堂哥萧乘虎所说,来找余记茶坊。找到的,却是已改名为佘记的茶坊。海寇侵袭后,小宣河原地复建,街巷房屋还保留着原来的格局。
佘少余一竖,却多了不少服务,成为一间花茶坊。曾经的大茂古法茶宗师,早已香消玉殒。
堂内男女,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粗鄙不堪。萧葚站在门外,想象着那个少年竟生活在如此污池秽潭之地,却出淤泥而不染,实属难得。
“公主,你瞧,足赤镖局湛南城分号。要不要命人前来接驾?”弱水问道。
“不别节外生枝。”
“弱水,公主千乘之躯,金枝玉叶,岂是分号管事能接起的驾?”艳绝埋怨道。
弱水一缩脖,吐吐舌头。萧葚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不免有些恍惚,若那少年真是……之后,而足赤镖局竟在其隔壁,真叫人叹服世事难料,冥冥中或许早有安排。
继续往里走,便是青楼林立之地,两个侍女劝萧葚就此折返,怕那不洁之地脏了公主的鞋底。萧葚不允,执意前往,她感觉有什么在召唤她去发现。
两年前,萧乘虎详细询问过宣凭的身世,少年人一一如实作答,其中便提到,自己是先生从小宣河青楼边上的码头处抱起的。
萧葚按此线索,一个一个的青楼码头去探寻。十多年过去了,自然不可能再找到什么。她只觉得,一旦让自己站在那少年被救起的地方,定然能发现些什么。
天哪里会遂人愿,不可能有某个码头上立一块碑,刻上:宣凭被救处。
找与看,只是一种执念。
走累了,萧葚在一处码头街口驻足,看着对面的屋檐青瓦,被最后一抹晚霞勾勒出轮廓,又眺望小宣河水流的来向,微微摇头。两个侍女看在眼里,也不禁心疼,公主的心病,可还能医治好?
不知怎么的,萧葚暮然回首,正看见一家青楼门两侧的牌匾,揽星任天长,抱月几时归。
“任天长?几时归?”萧葚喃喃道,不由得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