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皆是行武之人,吃饭绝不拖泥带水,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临到散席时,大将军尤五德却有些忸怩。
“这个……都吃好喝好了哈,那就……今天就到……还有没有想说的?”尤五德眼看着宣凭等人,嘴撅向屏风后的套间。
生息皆无。
“祝小兄弟武举及第。”尤五德叹了口气,正色道。
“祝大将军得胜凯旋。”宣凭等人拱手恭敬回话。
“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
众人起身,送茱萸观的弟子们下楼,尤五德伴着宣凭走在最后,到门口时,宣凭转身,对着屏风后的套间躬身说道:“请大将军留步,感谢公主殿下和大将军的款待与厚爱,学生告辞。”
说罢,宣凭转身离开。两息之后,屏风后面,啪嗒一声,有茶碗跌落。
众人走到楼下,掌柜的小跑过来,点头哈腰问道:“大将军,菜品可合口味?”
“尚好,柜上辛苦。”尤五德答道,却见掌柜的挡住去路欲言又止,不禁皱眉。
“店家还有何事?”尤五德肃然问道。
“劳大将军大驾,能否……为小店赐件墨宝?”掌柜的说着,一挥手,几个小二抬上条案和文房四宝。
“嗯?”尤五德面有不悦,转念一想,又笑着说道:“凭儿,不如你来?”
宣凭一怔,随即回道:“学生听大将军吩咐。”
“好!请。”
“谢大将军。”
掌柜的一愣,苦笑着让出条案。宣凭阔步上前,左手提笔,蘸了蘸墨,稍加思索,从右至左,写下四个大字。
“妇……女……之宝!”陈酉惊呼。
掌柜的一听,脸绿如苦胆,在场之人无不骇然。
“好一个‘妇女之宝’,好字。”尤五德击掌称赞。
众人凑近观瞧,哄堂大笑,纷纷对陈酉挑起大拇指。陈酉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掌柜的狐疑,探身过来,定睛细看后,长舒口气,抱拳拱手道:“谢大将军,谢小义士。”
……
午休后,小七仙陈酉被大将军的亲兵喊去,由三沙风雅颂指点武艺,宣凭难得一个人清净些许。
少年人想着烹一壶茶,细细品读彤云寨带出来的无名兵书。那书,字字珠玑,乍看条理清晰,深究暗藏玄机,必须一遍遍地读,一层层地抽丝剥茧,探索其中奥妙。
水才刚坐上,又传来叩门声。
“宣凭,师公让你换锦袍随她出门,一刻钟后,后花园杏林集合。”裳花轻声唤道,宣凭起身打开门,她人已离开。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宣凭锦衣立挺,束发净面,垂首站在杏树阴凉下,与清晨金骠马上的小媳妇形象判若两人。
不一会儿,两匹轻骑,一驾马车,行至近前。玄芝裳花皆是锦衣劲装,背悬宝剑,胯下各是一匹大黑马。两匹白马拉着一驾简洁却不失精致的马车,寿宴堂前报号的酒糟鼻中年道人又当起了车夫。
显如真人撩开车帘,紫红色太极八卦锦缎道袍,混元巾内混元髻,鲵形紫檀发簪,一身盛装。
宣凭连忙上前行礼,显如真人见他周正英气,点了点头,唤道:“凭儿,上车。”
真人并未说去往何处,宣凭端坐不问,静静地地看着窗外。两山峡谷,一条故道,深凹的车辙印里长满杂草,通往青山深处。
一路之上,真人闭目养神。宣凭看累了风景,便将脑海里无名兵书的内容翻出来,冥想品读,揣摩推演。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缓缓停下,宣凭回过神来,只见窗外宫墙高耸,城楼门重檐之下,金字横匾,不冻万年宫,右下玺印,其上竖排四个小字,太祖御笔。
“哇喔,这就是万年宫。”宣凭感慨道。
“哦?你知道这里?”显如真人诧异道。
“回禀师公,以前听先生讲过,说这不冻万年宫,乃太祖敕修,其内暖泉,即便是寒期三九,也不会封冻。只是那蟋鸣阁的蟋蟀叫声,当真从未停过?”宣凭恭敬作答后好奇地问。
真人朗笑:“自从得名蟋鸣阁后,确实未曾停歇过,只是你那先生真是个奇人,我好想见他一见。”
“有机会,先生与我,定来拜见真人。”
提起先生,宣凭不禁感伤,很久都没先生的消息了。即使有临安城足赤镖局总号的来信,先生的话,也不过寥寥几字。
“随我来。”真人下车,走在头前,玄芝裳花护卫两旁,宣凭跟在真人身后,中年道人随行。
宫门前道兵道甲,魁梧威猛,见真人本尊驾到,齐齐躬身施礼。三个小道兵过来牵马,四个彪形大汉,两两拉住一侧兽首门环,嗡嗡轰轰,宫门大开。
殿宇楼台,廊桥亭榭,傍水而建,移步异景,时而曲径通幽,时而豁然开朗,各类建筑还看得出前朝大茂的营造风格。
大茂强盛时,万国来朝,建筑风格简约大气,栌斗巨硕,出檐深远。百年纷争,群雄并起,到大萱时,由粗犷大气转向内敛细腻,却是恢弘不在。
宣凭跟在真人身后,看什么都新鲜,瞧什么都神奇。少年人不禁感慨命运无常,若不是上了箭羽岛,要不是跟映红道人学艺,自己恐怕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在皇宫里走走看看。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一片鱼沼,雾气升腾宛如仙境,空气中有股泥土的气息。这该是闻名遐迩的暖泉,当真能烫熟鸡蛋,宣凭有些怀疑。
一路之上,手拿扫把的道姑纷纷来见礼,宣凭不经意瞥见,那中年道人躬身低头,却频频用眼神指挥示意。
宣凭随真人走上廊桥,霎那间鱼沼水面翻滚,成千上万条锦鲤露出头,簇拥在廊桥两侧。
“吉兆啊,真人万福,鱼儿也来给您贺寿了。”中年道人谄媚地说。
真人顿住身形,眉梢一挑,四下望了望,继续前行。
“糟,早知道揣几个炊饼了,对不住啊各位,抱歉抱歉。”宣凭向桥两边抱拳拱手,小声嘟囔道。他身后的玄芝裳花见状,掩口胡卢,相视而笑。
四人行至廊桥正中,夕阳西下,廊桥十七孔,金光穿洞,好一番胜景。
忽然,一个巨大的身形跃出水面,半空中翻了个滚,哗啦巨响,又落入水中。
“大宝宝!”裳花惊叫道。
“你这鲵儿,消息倒还灵通,来的真是时候。”显如真人嘴角一勾,自言自语。
仙鲵浅游,伴在宣凭左右。继续向前,众人走下廊桥,不远处听来唧唧作响蟋鸣阁,在宣凭驻足的刹那,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