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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声东击西

(一)

张慧给杨军打来电话,让他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一趟,说要再就项目的一些具体情况做一下交流。当他们谈完的时候已临近中午,杨军此时早已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了。

“关于项目的情况就是这些,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张慧微微一笑,合上了笔记本。

杨军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张慧点头道:“杨总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杨军话茬一转,笑着问道:“张经理,你知道旧社会穷人为什么要闹革命吗?”

张慧一怔,一双大眼睛莫名其妙地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饿的呀!”杨军接过了自己的话茬,嬉皮笑脸地问,“中午准备请我吃什么呀?”

张慧嫣然一笑,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你可真过分,哪有主动让女士请客的?”

杨军哭丧着脸说:“在你的地盘里,你也好意思让我请?你的地盘你做东才对。”

“和你开玩笑呢!我就是再怎么穷,也得略尽地主之谊呀!”张慧笑了笑,“咱们上食堂吧,请你尝尝我们公司的工作餐怎么样?”

杨军板着脸,作出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你打发要饭花子呢?我大老远的跑一趟你就请我吃工作餐呐?”

“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要饭还嫌馊啊!”张慧笑眯眯地说,“也不知道你这整天自诩为无产阶级的主儿,怎么腐化堕落到这个地步!人呐,千万不能忘本!”

“得,那我就只当是干部下乡啦!”杨军笑着站起身来,趾高气扬地向门外走去。

吃完工作餐之后,张慧说等下午上班的时候,再让内勤给杨军拷贝一份统一格式的标书文本,让他回公司后把里面的内容填全。杨军让她给自己发邮件,张慧说既来之则安之,都已经到家门口了还发哪门子邮件啊!我带你参观一下公司吧!杨军想了想,也对,多了解一些信息总没错。

张慧带着他从生产到储运又转了一大圈。参观完毕之后,杨军看了看表,才十二点半,离下午上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张慧提议去活动室打乒乓球运动一下。杨军一听,正中下怀,便欣然应允。

他上小学的时候,专门在体校学过乒乓球,在初中二年级的一次比赛上,曾拿过年级组的冠军。不夸张地说,如果当时的条件允许,没准儿他早已进国家队效力了。

那时,学校的乒乓球台子都是水泥的。由于台子少,玩的人多,经常要排号。有时好不容易排上了,等高年级的同学一来就又把排好的顺序给打破了。他们从来不排队,直接上来就抢。你要是稍有怨言,那人家就直接用拳头跟你说话了。当时杨军就想:“等我上高年级的时候,咱也玩儿这一手。”可谁知好不容易挨到了六年级,到了有资格去抢别人乒乓球台子的时候,他那最初酷爱乒乓球运动的三分钟热血早已凉透了。

今天听张慧这么一说,杨军那沉睡已久的运动神经便被莫名其妙地唤醒了。

真不愧是享誉业界的大企业。

瀚天啤酒公司的员工活动室内真可谓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桥牌室、棋类室、乒乓球室,还有健身房。

乒乓球室内一共有四张球台,他们进去的时候其他三张都已经有人在打了,只剩下靠近门口的那张还空着。

张慧去更衣室换上了运动服和运动鞋回来,问杨军怎么办。

杨军笑着说没事,别说不用穿运动鞋了,就是穿双高跟鞋也照样能赢你!张慧哼了一声,便不理他了。

杨军和张慧一人拿了一只球拍,各就各位站好。

杨军掂了掂球拍,轻蔑地说:“我是用左手还是用右手啊?”

张慧淡淡一笑,反唇相讥:“两只手一起上吧,实在不行算你用脚的。”

“哎哟!说话还挺冲,哥哥这是让着你,万一要是打你个十一比零,你一想不开再做了傻事儿,我可不负责喔!”

“你少吹了,待会儿谁做傻事儿还不一定呢,快发球吧!”

“那你可要准备好了,我今天让你开开眼,见识一下什么是刘国梁第二!”说罢,杨军轻轻抛起球,来了个国际比赛的标准发球姿势。

张慧一抬手,很轻松地把球搓了过来。

她回过来的球距离网根非常近,致使杨军无法抢攻。杨军只好又回搓了一板,球向着张慧的反手方向旋转着飞了过去。

张慧见杨军的回球稍有些高,便一个反拉,打了一个直线,球快速地飞了回来,落在了杨军正手的位置。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杨军一看对方打球的这两下姿势,就知道张慧的功底不浅。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玩儿乒乓球了,但那么多年的基本功可不是白练的。

杨军一见球飞了过来,便毫不犹豫地起板把球又反拉了回去。

张慧一侧身,“唰”的一声打了一个板削球,那淡黄色的小球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倏地飘了回来。

杨军急忙抢身,又把球拉了过去——这回是一个前冲弧圈球。张慧快速退了几步,手臂轻盈地一挥,球又被削了过来。

“碰见削球选手了。”杨军心里暗自说了一句,可手上和脚下却丝毫不敢懈怠。

他俩就这样你来我往,一个拉一个削,相持了四个回合。

陡然之间,杨军看准了一个空档,用力挥拍,大臂带动小臂,小臂带动手腕,球呼啸着飞速向张慧中路击出……

在杨军拉出第五板弧圈球的时候,张慧终于不支,眼看着球“啪”的一声落在了自己这边的球台上弹了出去。

“好球……”他们耳边骤然传来一声喝彩。

杨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正面带微笑地向他们走来,在他的旁边还跟着几个西装革履、面色严肃的中年人。

“曾总!”张慧急忙放下球拍,面带惊讶地迎上前去。

“年轻人,球打得不错呀!”那老人走到杨军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右手直握球拍,近台弧圈球结合快攻,厉害!”

“您也这么懂球?”杨军讪笑着,略显吃惊地盯着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

张慧伸了一下舌头,在一旁忙说:“曾总,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理想广告公司的总经理杨军。”

说罢,她又把头转向杨军:“这位是我们集团公司的曾总。”

“什么?!曾总!原来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老者就是瀚天国际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曾远山!”杨军心中不禁暗自叫道。

“您好曾总!刚才我这两下子让您见笑了。”杨军急忙诚惶诚恐地丢下球拍去和曾远山握手。

曾远山一边点头一边微笑着说:“真是年轻有为啊!”

张慧在曾远山的边上轻声说:“他们是C市很不错的广告公司,希望参与‘瀚天啤酒’项目的竞标,我今天是让他过来取资料的。”

曾远山笑着看了看张慧,又看了一眼杨军:“你们认识?”

杨军急忙点了点头,张慧笑着接茬道:“我们原来在一家公司,我做设计他做策划。”

“噢,原来是这样。我代表‘瀚天’感谢你们的参与!也欢迎你们把先进的营销理念带给我们。”曾远山声音洪亮地拍着杨军的肩膀。

杨军不卑不亢地笑道:“能够参加‘瀚天’的招标也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也衷心地希望能和‘瀚天’这样优秀的企业共同成长。”

曾远山微笑着调侃:“哈哈!我刚才在边上全看到了,你那几板前冲弧圈球可够凶啊!张慧是我们这儿的乒乓球高手,可她在你的攻势下都只剩下还手之力了,看来你这水平可真够可以的。就是不知道你做策划的水平跟打球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您过奖了曾总,打球是业余爱好,策划可是看家的本事,一点儿都不能含糊。”杨军笑着回答。

张慧忽然推了一下杨军,意味深长地说:“杨军,曾总可是我们这儿的第一高手,要不让曾总亲自教教你?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乒乓球。”

杨军感激地看了张慧一眼,他自然能够体会她的良苦用心。

“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呀!”杨军微笑着注视着曾总,等待着他的反应。

曾远山悠然一笑,和颜悦色地说:“我是一看见高手自己的手就痒,年轻的时候就特别愿意玩。这不,有时候午休时间就到这儿运动一下。你别听张慧的,咱们就当作是‘球友’之间的切磋,怎么样?”

“没问题,曾总,还请您手下留情……”杨军抖擞起精神把球抛向了曾总,“请您先开球!”

一看集团的一把手要和别人比赛,其他三个台子上打球的人全都停了下来,“呼啦”一声把杨军他们这张球台团团围住。一时间,一双双睁大了的眼睛全都望向了杨军和曾远山……

无论什么样的比赛,你想故意输掉其实很容易,但你要想在故意输掉的同时,还不让对方察觉,那可就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和深厚的功底了。

最终,杨军输掉了比赛,却赢得了曾总的好感。

(二)

李非一大早起床后就觉得很别扭,特别别扭,非常别扭。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今天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对着镜子涂了一脸的香皂,刚要冲洗的时候,却发现水龙头里原本汩汩而出的水流竟然在倏忽之间停止了,变成了一溜溜的水珠,断断续续地滴着。

他拍了拍水龙头,试图把水珠拍回原来的样子,可是折腾了一番之后,竟然事与愿违——水彻彻底底地一滴都不再淌了。

他眼冒凶光地盯着水龙头,似乎想用眼睛把水再次瞪出来。可他毕竟不是“超人”,眼睛里无法发出威力无穷的激光射线。努力了半晌之后,他无奈地骂了一句,便匆匆拿起毛巾在脸上胡乱地抹着,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弄干净了脸上的香皂沫子。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李非抓过一看,号码很熟悉,是“亿佳商城”企划部的电话。

“喂,你好,是王经理呀,”李非按下接听键,“什么……有急事,那好,我一会儿就到。”

他若有所思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看了看表:九点整。

“究竟是什么事儿呢?这么着急……”李非喃喃地嘟囔了一句,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亿佳商城”是李非负责的一个商业房地产项目,也是“理想广告”的两个重点客户之一。给他打电话的王经理叫王沫,是负责和他日常对接的企划部经理。

出门之前,他又给杨军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直接去客户那边了。

李非匆匆出了家门,发动了杨军的那辆白色捷达车。

昨天晚上,他把杨军送到家之后就把车直接开了回来,停在了自己家的楼下。

这几天忙活“瀚天啤酒”的竞标,着实让他们这些公司的创业者又大大地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艰苦、什么叫做榜样。

在他们身先士卒的带领下,员工们的工作热情也空前高涨,踌躇满志地高喊:一定要赢得这次比稿。

李非昨天送杨军回家的时候已将近凌晨一点,临走时杨军叮嘱他让他第二天好好休息一下,不用那么早去公司。可自从开始创业那一天起,甭管头一天加班到几点,李非的生物钟准会把第二天起床的时间调在八点。

车子先是载着他缓缓地行驶了一段,然后就一溜烟地加速向“亿佳商城”的方向跑去。

李非刚转过两个路口,就看见路边有个交警正在“亲切”地向他招手。他急忙靠边停车,慌慌张张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个交警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象征性地敬了个礼,然后让他出示了驾驶证、行车证。简单看过之后,就一言不发地拿出一沓单子低头在上面写了起来。

“警察同志,这么早就出来执勤,你们真是太辛苦了,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淋漓尽致地在你们身上体现出来了,我真得代表人民好好感谢你!”李非讪笑地搓着手,一脸谄媚地说。

那个交警没搭茬,还在那儿头不抬、眼不睁地写着。

李非一脸虔诚地说:“警察同志,您先别忙着填单子,我到底哪儿错了?麻烦您言语一声,让我的认识也能深刻点儿!”

“哟,你还不知道哪儿错了呢?听你的意思,你要是没错的话,看来就是我错了?”交警抬起头严肃地盯着他。

李非挠了挠头,满脸堆笑着说:“我没这意思,警察叔叔!我是说,我打小就是老实孩子,从来没跟你们打过交道,今儿这一见面,感觉特兴奋、特紧张!这一紧张就说走嘴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好像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和你们打过一次交道。”

交警停下了手里的笔,饶有兴致地问:“是吗?一年级?你犯什么事儿了?”

“那天放学,我在马路边上捡了一分钱,正巧碰见一交警,我当时一点都没犹豫,二话没说就把钱交给他了。当时那个警察把我给夸得脸红了好几天,说我拾金不昧,是祖国的花朵,未来的希望,是雷锋叔叔的好孩子……”

那个交警的脸色一变,“哧”的一声撕下了他刚写的那张罚款单:“你少跟我贫,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这个路口不允许左转弯,不按禁令标志行车,罚款一百。给,签字吧!”

“不能吧警察叔叔,我天天从这儿走,怎么都没见着标志呀?”李非还在装傻充愣地顽抗着。

“别叫我叔叔,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咱还是保持点儿距离。标志就在路口那儿,自己睁大了眼睛去瞧瞧。”

一会儿工夫,李非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警察叔叔,我真错了,我是真有急事儿,一不小心就没注意,我认罚。您看,就冲我这态度,您少罚点儿吧!五十行吗?这一百太多了,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呐?”

“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菜呢——还讨价还价?”交警严厉地批评道。

“这不是跟您商量吗?您看,这罚款不是目的,我已经认识到错了,这不也达到你批评教育的目的了吗?这多省事儿啊!”

“没扣你本儿就不错了,你就甭跟我这儿废话了,有这时间,早把罚款的钱给挣回来了……”

“真倒霉,一出门儿就被罚了一百块钱。”李非望着那个交警的背影,小声地骂了一句,“有什么牛×的,跟个伪军似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比这更倒霉的事还在后面。

杨军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李非气喘吁吁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在他面前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好了,出事儿了!”

“慌什么?一个李向阳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语出自电影《平原游击队》杨军没头没脑地笑着说。

李非神色凝重地说:“打住,我可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听李非这么一说,杨军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他急忙把身子向前探了探,沉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都怪我呀,都怪我……”李非长叹了一口气,把身子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跟祥林嫂似的。”杨军也有点急了。

“是咱们前几天给‘亿佳商城’设计的那篇广告出问题了……”

杨军知道“亿佳商城”是李非负责的重点客户之一,可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公司设计的广告究竟会出现什么问题。

李非整理了一下思路,一五一十地诉说起来:“早晨‘亿佳’的王沫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说有急事儿要商量。我去了之后,王沫拿起桌上的一张《今晨早报》,指着上面的一篇广告对我说,好好看看吧,是你们设计的这篇广告出了问题……”

杨军边听边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李非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擦了擦嘴继续说:“我接过来一看,那篇广告就是咱们前几天设计的。我当时就懵了,心说那篇广告在发布前我看了好几遍呐,百分之一万的没有错误啊!当时我就又拿着报纸,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结果也没发现哪儿不对。于是我就问他,您就别打哑谜了,到底怎么了……”

杨军也屏住了呼吸,凝神静气地等待下文。

“怎么啦?王沫听我这么一问就火了,他说,就因为你们设计的这篇广告,工商局的人昨天找我了,说这是一篇违法广告,要给予严肃处理。我原以为你们是专业的广告公司,对广告这方面我们是外行,可你们是怎么给把的关,连广告是不是合法都不知道,还开什么广告公司?”

“违法广告?怎么会是违法广告呢?”杨军面色大变,霍然站了起来。

“是啊,我当时也问他,他说,昨天工商局有个姓刘的给他打电话,让他过去一下协助调查。他过去之后,那个姓刘的问了他一些关于这篇广告的事,还做了笔录,最后告诉他过两天把广告的发布合同、企业的营业执照等相关复印件送过来。临走时他问,我们到底怎么了?那人告诉他,这篇广告涉嫌欺诈和误导消费者,违反了《广告法》的有关规定,基本上可以定性为虚假违法广告。那个人还说,回去好好学习学习《广告法》,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义务给你们扫扫盲……”

杨军皱着眉头,突然打断了李非:“姓刘的?叫刘什么?会不会是……”

“哎哟!光顾着着急了,我还真把这茬儿给忘了,我再问问王沫。”李非看了杨军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马上拿起桌上的电话联系王沫。

“叫什么……刘劲松,好,好,再见!”李非撂下电话的一瞬间,仿佛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小子!”杨军的眼睛也一亮,重新又坐了下来,“王沫后来还说什么了?”

“他说,这篇广告是由咱们设计制作的,而且是由于咱们不了解相关的法律、法规才导致的违法行为,因此应该由咱们承担全部责任。”

杨军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他这是推卸责任。他们要是不在最终确认稿上签字同意的话,咱们敢去报社发稿子吗?”

“理是这个理,可这一个巴掌拍不响。当时王沫点了我一句,说最近几家广告公司正在找他,这件事儿让咱们看着办。最后还说,他们自己也会想想办法,让我也别太着急。”

“他这是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呀!真他妈够老奸巨猾的。”杨军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

李非看了他一眼,唉声叹气地说:“没办法,人在屋檐下,脖子再硬也得低头啊!他用业务威胁咱,咱也没办法呀!就是冲着他这一年一百来万的生意,咱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得往前冲啊!”

“后来他再没说什么?”

“后来……”李非挠着头仔细地回忆着,“就再没什么了!”

杨军递给他一支烟,然后自己也叼了一支,边抽边思考着。

李非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心急火燎地问:“想什么呢?咱们现在怎么办呐?”

“我正在怀疑,你是不是偷着喝了那种用猪脑做的烂口服液了。”杨军苦笑了一下,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声说道,“赶紧约劲松啊,咱得先了解了解具体情况。”

“对,对,对……”李非听后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后脑勺,从椅子上“噌”的跳起来大步跑了出去。

(三)

杨军故意把和刘劲松会面的地点选在了大连海鲜城。

工夫不大,就见刘劲松嬉皮笑脸地推门走了进来,边走边指着杨军和李非埋怨道:“你俩可真不够意思,把我当外人了?咱哥儿几个吃饭,还用得着找这么高档的馆子吗?”

“那当然了,我们哥儿俩怎么着也得哭着、喊着让你腐败一回呀!凭什么你就能两袖清风、出淤泥而不染呢?”李非笑嘻嘻地回答。

“收起你那副嘴脸,少拿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腐蚀我,哥们儿可不吃这一套!”刘劲松把脖子一梗,乜斜着李非。

杨军不怀好意地看着刘劲松翻着白眼道:“想什么美事儿呢?对你还用得着糖衣炮弹,那得糟践多少糖衣呀!对你,光用炮弹就齐活儿了,糖衣我们自己还留着呢!”

刘劲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四平八稳地往椅子上一坐,服务员急忙上前倒上茶水。李非‘篡夺’了点菜大权,手里拿着菜谱乐此不疲地跟服务员比划着……

“听你这意思,是要来硬的了?你还千万别跟我客气,什么老虎凳、辣椒水,你给我换着样地来,哥哥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叫刘劲松!”刘劲松边说边展现出一副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的样子。

李非不屑一顾地瞟了他一眼:“想当烈士?这辈子恐怕你都没机会了。”

刘劲松笑了笑,马上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说:“老杨,不是哥们儿说你,咱们在一起真用不着这么破费,挣俩钱不容易,别这么祸害。你越是这么折腾,我就越觉得像‘鸿门宴’,就越觉得你们俩要合起伙来害我。”

杨军表情严肃,一脸虔诚地说:“我知道错了,虚心接受领导的批评。是我辜负了党和人民的殷切期望,我承认是资产阶级的享乐思想在我头脑里作怪……”

“回去写份检查,字数不用太多,按着一部长篇小说的要求就行。关键是认识一定要深刻,必须要深挖自己的思想根源,从根本上找到错误的原因。”刘劲松装腔作势地摆出一脸阶级斗争的表情。

杨军笑骂道:“去你大爷的,哥们儿今天是要跟你谈点儿正事儿。”

刘劲松依旧不屑一顾地揶揄道:“你还有正事儿?你要是有正事儿,那太阳不就从北边出来了吗?你要是能谈出正事儿来,那地球上的第十大不可思议可就出现了。”

李非点的菜陆续被端了上来:木瓜鱼翅、清蒸膏蟹、松鼠鳜鱼……

“哥们儿跟你说的是真的,”杨军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递给刘劲松,指了指那篇“亿佳商城”的广告说,“你看看这个。”

刘劲松接过报纸,脸色不由一变:“这个广告跟你们有关系吗?”

“广告里的‘亿佳商城’是我们公司的客户,这篇广告就是他们委托我们设计制作,然后拿到报社发布的。”李非一边给刘劲松倒酒,一边指了指那个广告。

“噢,原来是这样……”刘劲松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劲松,我听‘亿佳’的人说,你找过他们,还说这个广告违反《广告法》了。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到底什么地方违法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啊?”李非连珠炮似的问道。

刘劲松“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激动地大声说:“你们可真够厉害的,连《广告法》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做广告呢?以后可千万别腆着脸满世界地高喊自己是广告人了。还他妈不做总统就做广告人呢,你们就别给广告人丢脸啦!”

他这一喊把杨军和李非都吓了一跳。李非回了回神,也脸红脖子粗地叫道:“你急什么呀!我招你惹你了?这是什么人哪?简直是疯狗!”

“李非,别吵了!劲松,你也坐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们真不知道,你给我们讲讲吧。”杨军急忙站起来把刘劲松摁到了座位上。

“我们局‘广告处’作法规培训的时候你们没去啊?”刘劲松沉着脸,用湿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我们哪有时间去呀,公司天天都这么忙,我们是派别人去的,下回一定自己去。”杨军拍着胸脯保证。

刘劲松哼了一声,痛心疾首地说:“同志们呐!你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得,我今天就受受累,替我们‘广告处’给你们作作普法教育。”

他拿起那张报纸,边说边指给杨军和李非看:“购买‘亿佳商城’商铺,投资回报率可达120%,让你真正地做到‘一铺养三代’。哎!你们看看,投资回报率高达120%,比抢银行都高,这不是明显的误导消费者嘛。‘一铺养三代’更是纯属扯淡。我要是买了之后租不出去,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办?你们养着我?这就是虚假承诺,是严重欺诈消费者的行为。”

“这是客户非要这么写的……”

“他让你写你就写呀,他要是让你死呢?”还没等李非说完,就被刘劲松打断了,“我说同志们呐,你们不能只顾着低头赚钱,而置消费者的利益于不顾呀!你们不仅要知法、守法,还要宣传法,好好地接受教训吧!”

李非被刘劲松气乐了:“你少跟我装孙子,现在的广告不都这么做吗?你不说得狠点儿、悬点儿,谁买你的账啊!前两天我看一广告写得更牛,连癌症都能彻底治愈。这样的广告你们不多管管,凭什么我们这篇就违法了?”

杨军想了想,也有些不服气地说:“现在的广告都不太靠谱。什么‘×××,洗洗就健康’,要是洗洗就能健康的话,那还要医院干什么呀?”

“对,还有‘要想孩子长得壮,补锌、补钙、补铁是关键’!这也是纯属扯淡。厌食的原因多了去了,你就拿咱们来说,小时候什么也没特别补过,不也结结实实地长这么大了。”

“没办法,说得不狠没人看,说得狠了没人信,广告公司也难啊!”

“你们俩少给我唱双簧。我们局现在是案子多、人手少,根本就没办法面面俱到,这个案子还是接到了群众举报之后才知道的呢!要不还真便宜了那个‘亿佳商城’。”刘劲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李非,“你一会儿告诉我刚才说的那些企业,我一样找他们,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听他这么一说,杨军心中不禁猝然一震,他马上打断了刘劲松:“你是说有人专门举报了这篇广告?”

“没错,更不巧的是我们处长亲自接的这个电话,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局里已经立案侦查了,并且还指派我作为这个案子的经办人。”

“来,劲松,咱们先干一杯,然后再说。”杨军若有所思地举起酒杯向刘劲松示意。他们仨碰了一下酒杯,不约而同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之后,没等杨军问,刘劲松就忧心忡忡地抢先说道:“这件事对你们来说不太妙,从证据上来说,基本上就可以定性了。根据《广告法》的规定:发布虚假广告,欺骗和误导消费者的由广告主依法承担民事责任;广告经营者、广告发布者明知或者应知广告虚假但仍设计、制作、发布的,应依法承担连带责任。”

杨军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问:“那……到底会怎么处罚呢?”

“处以广告费用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罚款!”刘劲松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会轻一点,‘亿佳商城’和《今晨早报》会严重得多。”

“会有多严重呢?”李非眉头一皱,接着问道。

“五倍罚款!我看了‘亿佳商城’和《今晨早报》签订的广告发布合同,一个整版的广告费是十万,五倍就是五十万。”

杨军紧锁着眉头,面色凝重地叼上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思。

直觉告诉他:是有人在故意捣乱。

最有可能做这种事的无非是两种人:一是“亿佳商城”的竞争对手;二是理想广告公司的竞争对手。对于“理想广告”而言,目前正处于“瀚天啤酒”项目招标的关键时期,那么极有可能是杨军的对手在这个时候跟他玩这种把戏。

这只幕后黑手这样做无非有两个目的:第一,干扰杨军的精力,让他为了摆平这件事而疲于奔命,最终分心于“瀚天啤酒”项目的竞标;第二,如果“亿佳商城”真的因为杨军他们设计的广告而被罚款的话,那就无疑给始作俑者提供了一个最佳的机会,他们不仅有可能把‘亿佳’争取过去,还可以重重地给“理想广告”和杨军迎头一击。

想到这儿,他不由心中一寒,暗暗地猜测:“这个暗中举报的人究竟是谁呢?难道是他……”

“老杨,你也别太担心,做笔录的时候你按照我告诉你的说,保证你们没大事儿,而且听你们刚才说的,你们也确实是不知道。”刘劲松打断了杨军的思考,紧锁着眉头低声提醒他。

“我担心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亿佳’!”杨军叹了口气,“他们说,如果我们摆不平这件事,那他们就要和别的广告公司合作了。”

“真是一群奸商,看来还真得重罚他们!”刘劲松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杨军和李非又都吓了一激灵。

杨军看着他愤愤不平的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轻声问道:“劲松啊,能不能想想办法不罚呢?”

刘劲松的脑袋就像做广播体操里的“头部运动”一样,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什么呢哥哥?说梦话呢?这是处长亲自点名要办的,你能说不罚就不罚?罚是肯定得罚了,找谁都白扯。”

屋内一阵沉寂,杨军和李非都在不停地抽烟,刘劲松也绷着脸不知在想着什么。

杨军看看李非,又看看刘劲松,然后缓缓地说:“劲松啊,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求过你,哥们儿今天就求你一次。你给想想办法,尽可能地少罚‘亿佳’点儿钱,然后罚多少我都替他交,罚得太多我也交不起呀!”

刘劲松吃惊地张大了嘴,那样子好像看见了一头来自白垩纪的恐龙:“你这是怎么了,没发烧吧?这种奸商罚他十倍都不多。”

“这你就别管了,你就说行还是不行吧?”

“……”

屋内又是一阵沉寂,这回轮到刘劲松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嘴和鼻孔中奋力喷出,围绕着他的头袅袅升起,俨然一个武林高手正在修炼绝世内功。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屋内还是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他们三个人的呼吸声。

杨军看了一眼刘劲松,鬼使神差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给刘劲松:“你就多费心了,劲松!这些你先拿着,帮我打点打点相关的人。”

刘劲松一看他的举动,不由目瞪口呆地怔在了那里。

过了半晌,他脸色不由大变,额头上的青筋也猝然暴起。

他把那个信封用力地摔在桌子上,低声喝道:“你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这叫行贿!”

杨军的身体也随之一震。刘劲松从椅子上“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暴跳如雷地大喊:“你真应该回去好好照照镜子,我都不认识你了,你干脆钻到钱眼儿里去得了。”

说罢,他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忽又停下身形默然地回过头,眼里含着泪,一字一顿地说:“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门被重重地关上,杨军的心也随着那一声巨响猛地沉了下去。

杨军木讷地低着头久久没有抬起。李非看了看他,问道:“老杨,没事儿吧?”

杨军摇了摇头,把酒杯斟满,然后一饮而尽。他一连喝了三杯,李非见状也大声说:“我陪你喝!”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俩都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地出了酒店,在一棵树底下大口地呕吐起来,看那样子似乎想把心中所有的郁闷都随着酒精一起吐出体外。

待稍稍清醒了一些,他们俩有气无力地坐在马路边上。杨军自言自语地说:“咱们……这都是怎么了……大锋、刘劲松都闹掰了,咱这图的是什么呀?小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真正的无忧无虑,一起偷幼儿园的苞米、堵邻居家自行车的锁头眼儿、爬锅炉房的烟囱,划滑子、拉爬犁、打雪仗、跳房子……”

“老杨,别怪劲松,我觉得这件事是咱们欠考虑。”李非在一旁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声,“老时光都是好时光,可童年已经一去不回了!”

“李非,你说人为什么非要长大呢?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李非没有回答,而是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他们上学时最爱唱的那首歌:抬头的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

曾经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

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远

却发誓要带着你远走到海角天边

不负责任的誓言,年少轻狂的我

在黑暗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看着你哭红的眼睛想着远离的家门

满天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杨军默默地注视着他,也在一旁慢慢地和着。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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