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什么?于千里出现了!”李非闻讯也大吃一惊,“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呢?”
杨军和李非正在一家茶楼中,一边下着象棋一边商议着对策。
短短的几天之内,事情的变化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始料不及。先是违法广告被罚,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于千里又杀了出来。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是巧合吗?如果不是,难道是早有预谋。”一想到这些,杨军就不免心有余悸、惊诧不已。
今天,他们俩喝的是“普洱”。
因为在所有的茶里,只有“普洱”是安神的,其他的毫无例外都具有提神作用,而杨军现在需要的则是安神、安神、再安神。
只有气定神闲、凝心静气,才会作出准确的判断。
杨军轻啜了一口茶,缓缓地说:“我觉得于千里应该是有备而来,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一年三千万的广告发生额,谁不想分一杯羹啊!”李非点了点头,缓缓地拿起一枚棋子,看着棋盘说道,“你猜这次评标会有什么结果?”
杨军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
“将军!”李非轻叱了一声,“啪”地把棋子重重地摔在木质的棋盘上。
杨军紧锁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抬头道:“你猜呢?”
李非喝了一口茶,沉吟道:“或者是三足鼎立——我们、于千里、大锋,或者是二虎相争——我们跟于千里,或者是我们跟大锋,抑或是于千里跟大锋。”
杨军摇了摇头,自我解嘲地笑道:“‘二虎’还谈不上,我觉得‘二狼’相争倒是更准确。”
“狼吃肉,狗吃屎,只要不是二狗相争就都说得过去。”李非又喝了一口茶,笑望着他,“别光说,走棋啊!”
杨军又冥思苦想地瞅了半天棋盘,终于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输了。”
“我怎么觉得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李非悠然一笑,“要不给你来点儿‘铁观音’提提神。”
杨军一只手支着下颏,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你觉得我们有几成把握三足鼎立,或是二狼相争?”
李非稍稍思忖了一下,缓缓地说:“我估计怎么也有六成把握吧!”
杨军摇摇头,苦笑道:“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他刚说到这儿就被李非打断了,“老杨,恕我直言,你这个人在行为上太理想化,在思维上太理论化。我当然知道《孙子兵法》,但你不觉得那里面说的东西太空了吗?‘多算胜,少算不胜’,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是怎么算才算是多算?算了多少又算是少算呢?像咱们现在这种状态怎么算才能取胜?这里面有多少人为的因素,又有多少不可预计、不可控制的因素你又怎么去算?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只要尽最大的努力就足够了。”
“可是,我们总得做点儿什么吧?我们总不能这样听天由命地被动等待吧?”
“以不变应万变!”李非自言自语、毅然决然地说,“我始终相信一句话: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强求都没用。”
杨军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茶,目光不由又黯淡了下来。
李非看了看他,忽又沉吟道:“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杨军蓦地抬起头,眸子里似乎又亮了起来。
“‘赤壁之战’中,刘备之所以战胜了曹操,最主要的原因是联合了孙权,组成了‘孙刘联盟’。”李非把目光望向窗外,缓缓地说,“因为他清醒地知道,凭一己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同曹操抗衡的。”
“你的意思是,”杨军的身体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联吴抗曹?”
李非悠然地点了点头,复又把目光望向了窗外。
“可是,”杨军也随着李非的目光望着窗外,喃喃地说,“究竟是联合大锋,还是联合于千里呢?”
“这还需要我们仔细地分析一下,无论同谁联合都要坚持一个原则——利大于弊。”
两人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杨军忽然问道:“哎,对了,赵乐上哪儿去了?本来想找她一起来,可打她的手机却一直关机。”
李非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回家休息去了吧,这一段时间她也累坏了。”
杨军坏笑着问:“你还不知道?你不是早就对她有意思了吗?”
李非苦着脸叹了一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怎么着,你跟她挑明了?”
李非点了点头,无奈地端起茶杯,像喝酒一样把那杯茶一饮而尽。
“她怎么说的?”
“她说一直把我当哥哥看。”
“老牛想吃回嫩草也不容易啊!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千万别灰心。组织相信你,再硬的骨头也有被你啃下来的那一天。”
“去你的,我问你,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呀?”李非忽然瞪起了眼睛,“身边就有一道彩虹,就别哭着喊着非得再经历一回风雨啦!”
杨军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懵住了。
李非接着说:“赵乐喜欢的是你,你难道没感觉呀?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
杨军蓦然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语塞。
李非低声说:“其实,赵乐是个好女孩儿,而且挺适合你的。”
杨军回过神,坏笑道:“那我把她发给你得了!”
李非脸色一变,正色道:“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现在是她哥,以后你小子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就撕了你。”
“哎,你急什么呀!”杨军拍了拍李非的肩膀,颓然地叹了口气,“说实话,赵乐的确是个好女孩儿,不过,我不能接受她的感情。”
李非皱了皱眉,轻声地问道:“是因为林雪吗?”
杨军没有回答,也毅然将桌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你想她吗?”李非黯然地问道。
“有时想,有时很想,有时非常想……”
“往事如烟,旧梦难寻,失去的已经失去,错过的已经错过。我觉得,你不应该再这样折磨自己,你应该去开始新的生活。”
杨军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相信命运吗?”
“每个人一出生的时候,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李非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呢?”
“信命不认命!我觉得每个人都不是在跟命运抗争,而是在和自己战斗。无论你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是在命运给你限定的范围内求了一个衡定值而已。”
李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相信有来世吗?”
“我不知道……”
“你认为人有灵魂吗?”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但林雪肯定有……”
“你害怕死亡吗?”
杨军很奇怪地望着他。
李非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我还真想过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可怕。你说,我们死了之后会去哪儿呢?我们死了之后的那个世界就没有我们了,那个世界会什么样呢?”
“我觉得这不是对死亡本身的恐惧,而是对未知世界的一种恐惧。”
“也许吧……”
(二)
这两天的天气一直不太好,昨天刚刚下过一场暴雨,今天的天色仍然是阴沉沉、灰蒙蒙的。
大锋的脸色就跟这天色一样,他的心情也像下了一场暴雨,简直糟透了。
他也万万没有料到,由于于千里的突然出现,导致“瀚天啤酒”项目陷入了一种前途未卜的胶着状态。
张慧来过电话,第一轮评标的结果已经公布:五家参与竞标的公司中,“北方广告”“八方传媒”和“互动沟通”都已经被淘汰,现在只剩下杨军的“理想广告”和于千里领军的“腾达策划”来和自己共同角逐。
面对这两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孰胜孰败,谁输谁赢,还极难预料。
大锋始终认为自己提供的方案性价比是最高的,因为他已经跟冯总事先通了气儿,摸清了“瀚天”那边对价格的承受点。可万万没有想到,杨军的报价居然和他们如出一辙,因此“三月”在价格上的优势已经消失殆尽了。
他首先怀疑的是冯总,难道冯总想通吃两家?但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冯总不会是那么笨的人。那么到底是谁泄露了自己的投标底价呢?
他刚想到这儿,严永刚一推门走了进来,大锋急忙起身。
“剑锋啊,有个事跟你商量……”严永刚皱着眉头,脸阴沉得也如同窗外的天气一样。
一个小时之后,严永刚离开了,大锋则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严永刚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务必在“五一”劳动节前拿下“瀚天啤酒”项目。因为他急需大量资金,去盘活一个房地产项目。
“什么房地产项目,无非就是低价买下一个‘烂尾楼’,然后再高价卖出去。”大锋甚为不满地哼了一声,“这简直就是利益至上的投机主义,说什么要做最专业的媒体购买公司,统统都是骗人的。”
大锋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听严永刚的言外之意,似乎要解散“三月”,并跨入房地产开发商的行列。
“餐饮项目的失败已经让他越来越不理性了。他的思维已经陷入了一个误区,考虑的不是自己是否擅长这个行业,而是把赢利放在第一位,哪个行业的利润高,就做哪个行业。唉,机会是无限的,可属于自己的机会却是有限的……”大锋不敢再往下想了。
“还是姑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大锋无精打采地拿起桌上的电话,有些心不在焉地拨了一个号码,“老崔啊,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一会儿工夫,崔强推开了大锋办公室的门。
大锋低声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在帝豪休闲会馆订个包房,自己要宴请冯总。
崔强一边点头一边答应,然后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在他转过身子的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一个奇怪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望着崔强离去的身影,大锋不由又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崔强是他现在在“三月”唯一值得信任的“老人”了,别人对他都是口服心不服,当着他的面还可以,可在背后怎么样却不得而知,只有崔强一直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地替他做事。想到这些,大锋的心头不禁涌起一种莫名的欣慰。
叫上崔强,开着严永刚给自己配的那辆“本田雅阁”,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帝豪休闲会馆。
崔强订了一个叫做“罗马”的包间,他俩刚坐下没多久冯总就来了。崔强急忙起身,满面堆笑地给冯总和大锋倒茶。
冯总今天的气色也不太好,脸色和往常相比显得苍白了许多。
他端起茶杯,阴恻恻地问大锋:“最近怎么样啊老弟?又发财了吧?”
大锋摇了摇头,苦笑道:“快发昏了,冯哥,我们老总一个劲地催‘瀚天啤酒’的事儿。这不,还得给您添麻烦嘛!”
“噢……”冯总沉吟了一下,眼珠转了转没有说什么。
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三个人有说有笑地互相敬酒。崔强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看号码,便起身出去了。
大锋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对冯总说:“家具的事儿已经帮您办妥了,费用您不用操心,还有装潢公司也联系了一家,等‘五一’之后,马上就可以给您的新别墅装修。”
冯总喝了一口茶,若无其事地说:“唉,王总你太客气了,要是依我的意思,什么样的家具不能凑合用啊,还非得选红木的。”
“您就别客气了,这都是我们老板的一点儿心意。”大锋满面堆笑地给冯总的茶杯里又添了点茶水,然后轻描淡写地顺势把话茬一转,“大哥,竞标的结果‘五一’前能出来吗?”
“这个老严啊!真拿他没办法。”冯总皱了皱眉头,沉吟道,“竞标的事现在还看不出来,曾总没最后表态,他不仅看好于千里,甚至还有点儿倾向于杨军。于千里提出的价格稍稍有点儿高,因此,我提出了一些异议。现在最关键的是杨军他们,咱们上次研究好的那个投标价格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想大概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儿吧,两家公司的报价一模一样?如果你们的价格是最低的话,我支持你们的态度就可以更明确。我觉得每家公司提出的方案本身都差不多,关键是价格。谁价格低就用谁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你的价格是最低的话,我相信曾总也不好反对,谁不希望花小钱办大事啊?”
大锋摸着后脑勺,一脸迷茫地说:“我也在考虑,不会是张慧透露的吧?她和杨军原来可在一个公司呀?”
“这种可能性倒不大。标书都是封好的,不到开标当天谁也不知道各家的报价,我怀疑是不是你那边出问题了。你得抓紧时间把这件事搞清楚,别再出什么闪失。”冯总忧心忡忡地嘱咐,“对了,明天上午又是总经理办公会的时间,曾总肯定还会把这个议题拿出来,一有结果我就会告诉你。”
“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呢?”大锋点了点头,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半晌,他忽然又说:“冯哥,于千里也不容小视啊!他在业界可是遐迩闻名的大师级人物,我们也得时刻提防着点儿。”
“是啊,我也从来没组织过这么复杂的招标。第一,于千里和曾总认识,并且由于曾总的原因中途闯入,而且他在业界又有很高的知名度,这样的人得罪不起啊;第二,张慧的父亲和曾总是生死之交的战友,而杨军又是张慧的朋友,这样的关系也不好撕破脸皮;我和严总虽然也相识多年,可咱们要想在这场竞标中获胜,无疑也是难上加难呐!”冯总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崔强打完电话,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他们仨又一起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地喝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大锋意味深长地对冯总说:“走啊冯哥,咱们去洗个澡然后按一按?”
冯总摸了摸后脑勺,不由自主地一咧嘴,那阴沉的脸仿佛转眼间就晴了起来:“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这才几点呐?走吧!”大锋笑着把冯总搀了起来。
冯总也没拒绝,半推半就地跟大锋和崔强出了餐厅直奔一楼的洗浴中心而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大锋把车钥匙递给崔强说:“你先回去吧,明儿一早到这儿来接我。”
崔强答应了一声,向冯总和大锋挥了挥手,便径直出了大门。大锋和冯总相视一笑,晃晃悠悠地进了洗浴中心。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崔强的身影竟然像个幽灵一样,再次出现在了大堂里洗浴中心的总服务台前。
他的嘴里叼着一支即将燃尽的烟,不动声色地让服务员查了一下冯总和大锋的包房号,然后便不慌不忙地退了出来。
他在大门口停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着。不远处,靠着马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捷达轿车。
崔强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辆车,脸上似乎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把风衣的领子立了起来,遮住了半张脸,那样子俨然像一个冷静深沉的特工。
随后,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灭,一溜烟似的向那辆捷达车跑去。
杨军一探身,从里面推开车门让崔强在副手席上坐了下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杨军问道。
崔强得意地笑了笑:“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杨军还有些不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崔强拍了拍杨军的肩膀,笑道:“把心放在肚子里,这种事也就是罚点儿款,教育教育就没事了。我表弟就是这片派出所的,人家可是‘科班’出身,专业着呢!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我保证等王剑锋出来的时候,瀚天啤酒公司明天的两个总经理办公会都开完了。”
“既然大锋可以给工商局打电话,那我自然也可以向公安局举报。”杨军心里暗自想着。他掏出两支烟,递给崔强一支,自己也叼了一支深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滥俗: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他坚信,除了李非那个“联吴抗曹”的办法之外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那就是借助第四方的力量,偷袭一下“三足鼎立”中的任意一方。这样,即使不能锉掉他的锐气,也起码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崔强看了看表,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冯总的电话。
“喂,”话筒里传来了冯总那阴恻恻的声音。
崔强装出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声调:“我是崔强,不好了冯总……出……出事了!一帮警察刚进大堂,说要例行检查,现在马上就要到洗浴中心了,您快走吧!”
话筒里微微静默了一会儿,接着又传来冯总的声音:“那,王总怎么办?”
崔强的脑门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他轻轻地擦了一下:“王总……王总已经先走了,他没告诉您吗?”
“啪”的一声,冯总倏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随之传出一阵长长的忙音。
崔强也长出了一口气,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杨军忽然皱了皱眉,问道:“他要是和大锋在一起怎么办?”
“做这种事的时候,你见过两个人在一间包房的吗?”崔强又把身体探了过来,字斟句酌地说。
杨军想了想又问道:“他要是给大锋打电话呢?”
“他现在自己都恨爹妈没给他多生两条腿,哪还顾得上给别人打电话!再说,我已经跟他说王剑锋自己先撤了,他心里不知道得怎么骂王剑锋呢!等他认为安全的时候,王剑锋早就被拿下了,而到那个时候王剑锋的手机就已经被我们敬爱的人民警察接管了。”崔强滔滔不绝地说,“不过我倒是担心一件事,就是怕冯总还坚持原来的态度。”
“你放心,他不会那么傻的!第一,大锋出了事,他不会认为这件事能那么简单,他一定会和竞标价格相同这件事联系起来。这时,他就会得出一个判断:肯定有人盯上大锋了!是不是有人和他有仇?只要他这么一想,就肯定会马上和大锋划清界限,因为他怕殃及自己。国有企业的干部,名声可是很重要的啊,这嫖娼的名声要是在公司里传出去,冯总可吃不了兜着走。第二,他不会害怕失去从大锋和严永刚那里得到的利益,只要他不丢了自己的乌纱帽就永远都有机会再吃别人。所以,他不会拿自己的职务做无谓的冒险。”杨军又吸了一口烟,“我虽然不能保证冯总是不是能说我们的好话,但至少他不会再坚持原来的态度——支持‘三月’,这叫敲山震虎。还有一件事,就是大锋迟早会怀疑到你,现在暴露恰恰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是啊,等王剑锋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崔强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表,紧接着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二胖,再过五分钟,你就带人冲上去,记住包房号514。”
崔强挂断电话之后,又长出了一口气:“谋事在人呐……”
这时,只见冯总那骨瘦如柴的身影急匆匆地从大厅里走了出来。
杨军目不转睛地盯着冯总,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容。陡然间,他的面色一变,瞳孔似乎也在一瞬间收缩了起来。
他看到还有一个身影,紧随着冯总不慌不忙地来到大门口,东张西望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这个人赫然就是大锋。
杨军脑子里立马闪过一个念头:“不好,计划失败了……”
大锋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的方向望来,杨军急忙拍了一下崔强。崔强会意,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向座位下滑了下去,把身体藏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挂着警灯的212吉普车“吱”的一声停在了帝豪休闲会馆的大门前。车门一开,从里面蹿出四个身穿警服的壮汉,猛虎一样地向门口冲去。
杨军和崔强对视了一眼,低声道:“情况有变,还是取消行动吧!”
崔强苦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崔强的手机突然颤抖了起来。他急忙一把抓过来看了一眼号码,沉声说道:“是王剑锋……”
杨军把身体略微向上挺了挺,只见大锋正举着手机,东张西望地逡巡着。他似乎发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白色捷达,开始一步一步地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崔强的手机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好在他把手机调成了震动,大锋在外边听不到丝毫的声音。大锋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十米、九米、八米……
杨军和崔强的心似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的身体又使劲向椅座下缩了缩,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蜷起来。
就在大锋距离他们不到五米远的时候,冯总恰恰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大锋心有不甘地望了望那辆捷达,转身退了回去。
他们二人上了一辆门口载客的出租车绝尘而去,崔强的手机也在这一刻静默了。
“这小子可真够鬼的,差一点儿就被他发现了。”杨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看来暗算别人与被人暗算的滋味同样不好受。
“是啊,谋事虽然在人,但成事还是在天呐!”崔强渐渐直起了身体,沉吟道,“看来王剑锋已经怀疑我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又骤然颤动了起来。崔强急忙神经过敏似的抓起手机,表情严肃地凝视着在黑暗中烁烁闪耀的显示屏。
“还是王剑锋。”崔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杨军。
杨军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窗外,心里似乎在想着什么。
崔强转过头,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按了一下接听键,未待对方开口便一字一顿地对着话筒说:“对不起,我是卧底。”说毕,面无表情、毅然决然地扣上了手机的翻盖。
杨军痴痴地看着崔强,脸上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一只三条腿的蛤蟆一样骇然。
(三)
第二天一早,崔强如约出现在了杨军的办公室。
他俩刚刚谈笑风生地说了一会儿话,就见李非和赵乐的脸上各自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走了进来。
他们看到崔强在屋里坐着,倍觉惊讶。
杨军看了一眼崔强,笑着对他俩说:“咱们都是老战友,我就不用介绍了。从今天起,崔强正式加入咱们公司和咱们继续并肩战斗。”
崔强也笑着站起身,语藏玄机地说道:“我早就加入公司了,今天是验明正身。”
赵乐对他的话似乎并没在意,李非则怔了怔,眼里有一丝异样的神色倏忽闪过。
杨军哈哈一笑,急忙在旁边插了一句:“老崔的意思是说,他的心早就和我们在一起并肩战斗了。”
李非、赵乐一起围上来和崔强笑容满面地热烈握手。
一阵寒暄之后,李非凑到了杨军的耳畔,低声说道:“老杨,外面有一位不速之客要见你。”
“谁呀?”杨军转过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你绝对想不到这个人。”李非讳莫如深地神秘一笑。
“难道会是大锋……”杨军的心头不由一颤,目光中的异样之色愈来愈盛。
理想广告公司的会议室也是会客室。
这里虽说不上是宽敞开阔、气势恢宏,但装修得也是精致典雅、颇具特色。
浅灰色的墙壁上挂满了公司设计的各式平面广告,地上铺着淡蓝色的地毯,一张手工打造的、能容纳十几个人的棱形会议桌一丝不苟地伫立在屋子中央,四周整齐摆放着的一圈白钢作腿、丝网为背的黑色坐椅,更加衬托出整个环境的整洁、严肃。
此时此刻,一个身形消瘦,身着一套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正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欣赏着挂在墙面上的那些广告。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人蓦然收回目光向门口望去。
门不疾不徐地被推开了,杨军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了门口。那个人一见杨军,便自然而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着哈哈笑道:“你好杨军,现在该叫你杨总了吧?”
杨军一边快步走过来,一边用力握住那人的手,笑道:“于总,您叫我什么都无所谓。好长时间没见到您了,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显名于业内的策划大师,“瀚天啤酒”项目竞标中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于千里。
两人寒暄了一番之后便双双落座。
“杨军呐,你这几年真是干得不错。”于千里环视了一眼四周,一边点头一边称赞道,“这些作品无论从策略,还是从创意上来说都是无可挑剔呀!”
“哪里,哪里!”杨军谦虚地笑着,意味深长地望着于千里,“有时间,还得请于总多多指导啊!”
于千里摆了摆手,眸子里熠熠闪光。他同样话中有话地回敬道:“指导可谈不上,我看还是得请你多手下留情才是。”
“于总的意思是……”杨军皱了一下眉头,作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于千里哈哈一笑,轻啜了一口桌上那杯“立顿红茶”,开门见山地说:“我是说‘瀚天啤酒’那个项目……”
“噢?不知于总有什么高见?”杨军心中陡然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
于千里突然登门造访这件事本来就有些不可思议,而他竟然一见面就直接将话题指向了项目竞标一事,这使得杨军颇感意外。
“你想必知道,‘瀚天’的第一轮评标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在只剩下你、我,还有‘三月’,其他的两家公司已经被淘汰了。”于千里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最后的结果,我觉得原因应该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是他们对我们三家公司实在难以取舍……”
杨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三月’以设计和媒体而见长,你们则以营销和创意卓然出众,而我最主要擅长的是策略的规划与执行,我们这些优势都是他们运作市场时所必需的。如果要找一家全案代理公司的话,他们就必须要有所取舍,可现在他们却不知道取谁舍谁。”
“那于总您的意思是……”杨军目光灼灼,一动不动地盯着于千里。
于千里双眉一扬,指了指自己和杨军:“1+1在某种情况下是会大于2、大于3的,关键就看我们怎样做而已。”
他又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只要我们肯联起手来,一定会把‘瀚天’这个项目拿下来。”
杨军怔了怔,面带不解地望着于千里。俄顷,他淡淡地问道:“您想怎么样合作呢?”
于千里也从容地笑了笑:“很简单,你们现在退出竞标,等我拿下了整个项目之后,把其中涉及策划、创意方面的内容全部外包给你们做,你就做我的下游公司。这样,‘瀚天’一年三千多万的营销传播费用,你们赚上个一二百万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杨军迟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问道,“于总,我怎么能相信你把项目拿下来之后,会把其中的部分包给我们做呢?”
于千里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从里怀兜里掏出一张支票放在桌子上,慢慢地推到了杨军面前:“这是二十万的保证金。你看,我够有诚意的吧!”
杨军看了一眼那张支票,又慢慢地把它推了回去。
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似乎在极力地压抑着某种情绪:“于总,谢谢您能这么看得起我。说实话,我原来一直都对您尊崇有加,可自从您同钱百发跟我李代桃僵地唱了那出双簧之后,我就再也没法相信您了。”
于千里闻听此言,面色骤然变得如同死灰一般。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杨军,瞳孔在渐渐地收缩着,嘴角也慢慢抿成了一条弧线。
杨军的眸子里也闪着光,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着,嘴角还带着那习惯性的微笑。
在那一瞬间,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既然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就算你不跟我合作,我同样可以去找严永刚,去找王剑锋。因为,在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劝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吧!”
于千里拿起支票从椅子上霍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向杨军冷冷一笑:“我还希望,工商局不会第二次再找上你。”
“什么?!上次的事居然是于千里搞的鬼?是我错怪大锋了?!”
杨军紧握着双拳,竭力地压抑着心中的怒气,额头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须臾,他缓缓地转过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于千里,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送客!”
(四)
在于千里的眼里,大锋是那种大智若愚的人,属于扮猪吃老虎的类型。
大锋今天没有吃老虎,而是津津有味地嚼着一块臭豆腐。
他一边吧嗒吧嗒嘴,一边笑容可掬地向坐在对面的于千里说:“于总,要不您也尝尝?味道真的不错。”
于千里皱了皱眉,把紧绷着的脸勉强地放松了一下,皱着鼻子摆手道:“还是你自己来吧!这种口福我可享受不了。”
大锋嘿嘿一笑,又夹起一块臭豆腐说道:“于总,什么事都不能光看外表。就拿这块臭豆腐来说,闻着奇臭无比,不免让人避而远之,可吃起来却满嘴留香、回味无穷啊!”
于千里凝视着大锋,缓缓地说:“这次竞标已经陷入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只有我们联起手来才能够击败杨军和他的‘理想广告’。”
“噢?”大锋微笑着,若无其事地把那块臭豆腐放进嘴里。
于千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到大锋的面前:“如果我们联手,杨军就一定会孤立无援……”
大锋盯着于千里没有动。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眼睛里闪着一种逼人的光彩:“所以,你现在又想收买我?”
“不是收买,”于千里淡淡一笑,“是合作。因为你要想对付杨军,就只有和我联手。”
“可杨军是我的朋友。”
“你还拿他当朋友?”
“他可以不拿我当朋友。”
于千里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大锋,把手里的那张支票又揣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你是想让我们鹬蚌相争,然后自己坐享渔翁之利,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你别忘了,还有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锋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渔翁,你自然也不是螳螂。”
于千里往椅背上一靠,悠然说道:“我刚才跟你说的条件你就不再考虑考虑了?”
大锋缓缓地把目光望向窗外。过了半晌,他回过头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于千里:“我就是考虑一万遍,也还是一个结果,我和杨军之间的事和其他人无关……”
于千里无奈地笑了笑,倏地站起身,自我解嘲道:“好吧,等你想改变主意的时候再来找我。”
大锋望了一眼于千里,冷笑道:“于总,您会做与虎谋皮的事情吗?”
于千里的脸色骤变,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大锋又不慌不忙地拿起筷子,盯着面前的那盘臭豆腐,似乎眼前的这盘臭豆腐比于千里要有趣得多,也好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