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沈瑞泽在午夜的官道上纵马驰骋。
他的感觉很好,因为他总算又挣到了1000两。自由自在,又能挣钱,这样的生活,上哪里找去?
高大的城墙,高大的城门,形同虚设的城门守卫。南京城的城门,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于夜晚闭合了。城市以繁华的态势,向周边延伸,一种新的生活模式,渐渐为人们所接受。
这个时候,城市里当然还有喧闹的去处,但沈瑞泽却不想凑热闹,他只想静静。
所以他选择了较为僻静的道路,回客栈。
路边,有昏暗的灯光,一个小吃摊,要死不活的摆在路边。已是凌晨时分,为了多挣几个钱,摊主还舍不得拾掇,回去歇息。
崔北艾的话,“你不了解穷人的感受。”无疑是锥心刺骨的。人,生来不自由,有那么多的藩篱,又有那么多的套路。界定了多数人的一生,沿固定的轨道,经营单一繁琐的人生。总是对自己说,没办法啊,没办法的,念叨念叨,就已经耗费了所有时光。
沈瑞泽放缓了马行走的速度,他注意到摊上只有一个人,一个落寞的人,身子笔挺,坐在那儿吃饭炒蛋。
他不喝酒,在这种人本该昏昏沉沉的时间段,他却精神抖擞,两只眸子褶褶生光。
他停住了吃饭的动作,朝沈瑞泽说:“这位兄台,可否屈尊移步,与我小酌几杯?”
沈瑞泽纵身下马,笑道:“有何不可?”
那人展眉一笑,对摊主喊道:“老板,炒几个小菜,来一壶热酒。”
老板欣喜异常应道:“好咧,这就给你上酒炒菜。”
沈瑞泽在他对面坐定,说:“本来你没有喝酒。”
那人说:“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再说了,我一般不喝酒,除非……”
沈瑞泽说:“除非什么?”
那人说:“除非遇上值得我喝酒的人……我是林连川。”
他言外之意是,一般人是不配跟他喝酒的,他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跟一般人喝酒。只有有身份的人,才值得他开喝。没有身份的人,他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这就是大多数成功人士的不二行事法则,甚至他们津津有味地称之为有效社交。
当社交都被设计成固定的套路,那就是人类的悲哀了。这人自然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人士,他是帛园大总管林连川。
如果他兴致勃勃地跟你喝酒,或者跟你废话,那么说明,你值得他这样做,有利可图。
沈瑞泽说:“幸会,林大总管。”
林连川说:“我知道你是沈公子。”
沈瑞泽说:“难道你在凌晨无人的街头,吃饭炒蛋,就是为了在等我?”
林连川说:“非也。我俩这是偶遇。沈公子是值得结交的人。”
沈瑞泽只好客套道:“不胜荣幸。我可以看出,你生活节俭,不事铺张。”
林连川笑道:“因为我是穷苦出身嘛。浪费不但是可耻的,而且是不能原谅的。”
沈瑞泽突然想起欧阳思思,笑道:“如果你遇见了那种,自以为是,又很夸张的大小姐,你会怎么办?”
林连川的眼神里起了变化,他的眼里,布满了迷雾……他缓缓说道:“遇见我,她一定倒大霉,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遇见我。”他竭力不让自己在沈瑞泽面前,展现他真实的一面,充满了暴虐本能的一面。
在外人眼里,他简直是完美的,沉稳沉静,处事不乱,遇事不惊。彬彬有礼,待人接物,一视同仁,绝不会令人有一丝的反感和不满。
但人们永远都不会注意他,因为他只不过是老威的影子而已。老威才是人们关注的对象,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本来他吃饭炒蛋,连青菜都不吃,很多人都有的坏毛病,他们认为青菜可有可无,就像路边的路人,根本无足轻重。
现在摊主炒上来的几个小菜,自然是包含了青菜的,他只是小夹了几许,浅尝即止。但酒似乎喝得很快,他要让沈瑞泽感觉出,跟他喝酒,值得他喝这么多,这么快。
酒喝多了,话头就越来越顺,但他的主题不是他自己,而是老威。
他说:“明天就是老威的五十大寿,沈公子无论如何,务必请赏脸,到孙府喝上一杯。”
沈瑞泽说:“既然林大总管邀请,敢不去吗,一定要去。”
林连川说:“沈公子不必出示请柬,只需报上姓名,自然没人会阻拦你。”
沈瑞泽说:“请柬虽然不需要,薄礼总是要备的。”
林连川说:“随你,老威也是一个不事奢华的人,意思到了就可以。”
在人们的眼里,老威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沈瑞泽突然想起后世的一句话,“神是毫无逻辑的存在。”
一个人大人物成为神之后,他做什么事,都可以不遵循逻辑了。人们非但不敢质疑他的威权,甚至还要涎着一张碧莲,拍他的马屁,厚颜无耻到毫不要脸。
老威孙耀维是关外人,早年在长白山一带挖参,做小本生意。十六年前来到南京,经营丝绸做大买卖,创立帛园堂口。被嘉意伯周克诚罩着,逐渐成为南直隶说一不二的老大。
只要老威心情好,他可以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孩纸,讲上三天三夜的故事。
但老威发怒,跺跺脚,南直隶地面都会抖一抖。
帛园的第一打手韩潭,小时候家人就被人杀光了。老威收养了韩潭,将他打造成为可怕的杀手。韩潭只认一个理,那就是老威。老威叫他杀人像家常便饭,就算让他吃屎,他也会毫不犹豫遵命。
老威常常担心有人会给他致命一击,所以他居室内床铺,就是一个可以翻动的机关。机关下面是下沉阶梯,通往一条密道。
密道里有一条水路,水路上随时待命着一条船和一个人。为着不可预测的危机,这个叫做吴巨的人,在黑暗中已经呆了三年三月零三天,眼睛已经完全瞎了。
水路尽头,是一口水井出口。守护水井的是一家人,男主人叫做李方中。李方中替老威守这个出口,已经整整五年。这五年之内,他将老婆杨华养成白白胖胖的一头猪。他的三个孩子,分别是男孩八岁,女孩五岁,男孩三岁。他对孩子们很好,尽量满足他们任何的心愿。
李方中一家人,为着保守老威的秘密,随时可以,为他牺牲性命,没得选。
老威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身边最亲密的朋友,也许就是你最可怕的敌人。”
这句话是心理学范畴,要诠释和深挖,就算亲生儿子和女儿,都不可靠。
用辩证法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朋友的朋友,可能就是敌人了。
不管怎么分析辩论,唯一不变的,永远是利益,利益才是第一位的。为了利益,朋友和敌人,是随时转变的角色。
林连川用上面的叙述,向沈瑞泽简要的介绍了老威。
沈瑞泽给老威的点评:
前两条的表现,证明他喜怒无常。
对韩潭的收养,只不过是善于收买人心。
吴巨和李方中,那就是狡兔三窟了。
至于老威对人际关系的精辟论述,正足以说明人心的繁复,尔虞我诈。
林连川叹息道:“平时我是不敢在人前谈论他的。但今天不同。”
沈瑞泽说:“有什么不同?”
林连川说:“因为他此刻,不在应天府城,他在太湖岸边的快活境,正在跟高老大风流快活呢。再说了,这儿周围十里的范围之内,全部布设了我的暗线,密不透风。”
沈瑞泽却说了一句令林连川不爱听的话:“你怎么敢说,你布设下的暗线,就不会出卖你?”
林连川怔得一怔,说:“看来沈公子你比我想得更远。但很多时候,你必须给自己信心,没有信心,就什么事都做不成啊。”
沈瑞泽叹息道:“也是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林连川话锋一转道:“沈公子你有没有自己特别想做的事情,有时候想得要发疯,恨不得立马实现愿望……”
沈瑞泽说:“当然有。比如小时候,为了心爱的玩具,甚至连觉都睡不着,想了一夜,恨不得飞到集市上,将玩具拿到手……”
林连川说:“精辟。”
一壶酒转眼就被喝光,沈瑞泽说:“夜已深,也该回去休息了。”
林连川说:“好,就此别过。能跟沈公子把酒言欢,实乃三生有幸,愿来日方长。”
沈瑞泽说:“来日方长,林兄晚安。”
看着沈瑞泽远去的人影和马影,消失在城市的暗影里,林连川冷笑。刚才他说的附近十里之内全都是自己布设下的暗线,完全是诳语。
他比谁都谨慎。既然跟一个外人,谈论老威,那是谁在身边,都不保险的,必须是没有任何外人。
小吃摊的老板,也不是外人。他本来就是林连川娘家的表舅。
林连川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反老威,他一天都等不及了。
首先,明天老威的寿诞宴席上,派出四名送死的刺客,来搅乱老威的情绪和思路。
第二步,设计圈套,狙杀老威的亲生儿子孙利和老威最忠实的奴才韩潭。林连川已经跟十二飞鹰帮的人密谈好了,人手足够,送两人上西天。
第三步,直接跟老威翻脸,由高老大安排好的第一杀手孟星河,来完成对老威的绝杀。
第四步,林连川上位,全盘接收老威的势力,跟十二飞鹰帮分享南直隶江湖利益。快活境的地契,送给高老大,星河杀手集团成为帛园的外围堂口。山流要和要战,由他们自己选择。
一直以来,林连川都做着这样的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