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姐妹俩出生那年，一个跛脚的和尚路过我家，讨了碗水喝。我父亲把我们姐妹抱出来给那和尚看，请他施个签文，测一测我们的前程命运。那和尚看了我们一眼，唉声叹气。他说花开并蒂，却只有一根经脉，生生相克，我若活着，我妹妹就不能活，妹妹若生，我就得死。父亲相当愤怒，用火槌把和尚赶了出去。可是和尚所说的话不幸言中了。我们姐妹十六岁那年情窦初开，那时活跃在江浙一带的湖丝商人中最佼佼者就是牧桦然，他意气风发，翩翩而至。我的祖父是丝绸商人中德高望重的长者，经他手上出的丝可以挂上十个铜钱儿不断，早已破了过去八枚铜钱验一根丝的例。牧桦然每年都要带上好的丝来请祖父验，向他讨教制丝的经验。我记得，那年他雄心勃勃地告诉我父亲，他想把湖州丝绸出口国外，他的曾祖父就曾经带着牧家的湖丝去国外参加博览会拿过金奖，他要去欧洲那片陌生的国土开辟市场，把中国的丝绸卖到大洋彼岸。他并不知道，我们姐妹躲在阁楼上默默崇拜着他，每次他来，我们都欢欣雀跃，却只能隔着门帘偷偷仰慕他。 那时是八十年代中期，中国的经济发展趋势良好，我祖父和父亲都支持他去开拓西方市场。而我，比我妹妹早一步得到了牧桦然的心。“
她的话让人匪夷所思，我难以想像他们当年的缠绵悱恻，爱情故事再动人都已成为昨日黄花，事实证明：”他最后娶的人是你妹妹，不是你！“
她眉心皱紧，像是被刺痛了神经：”那是她用卑鄙的手段怀了他的孩子，才迫使牧桦然娶了她。“
我看着花容失色的她，眼神里难掩疲惫和落寞，那是一种功败垂成的懊恼愤恨。”是吗？如果是这样，你不用再怨恨她了。一个身怀六甲就被硫酸尽毁还累及腹中胎儿的女人，已经够悲惨了，你的怨恨也该烟消云散了。换言之，如果当初嫁给牧桦然的女人是你而不是你妹妹，那么有可能今天养尊处优的是她，而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余生的是你。“”你说什么？“她身子发抖，一个骨碟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冷眼观之，不知为什么，对她并无好感。
她摇摇头，使劲捶打胸口，缓过来气问我：”你说，她在精神病院？“”你不知道？“”她被牧桦然带到美国之后就断了音信，我怎么会知道。“”她真的很不幸。“我感到失望，既然他们十多年没有联系，我又如何得知九阳的下落，”更不幸的是，她留下一个男孩，至今也下落不明。“
她不吱声。”牧桦然把儿子送回国托付给亲戚收养，可惜我回来晚了，那间房子已经人去楼空，没人知道他们搬迁后的地址。我只好循迹来到这里，人海茫茫，依然无获。“
她缄默，视我为透明，像在想自己的心事。
我站起来欲走。
她又巴望着问我：”等一下！“”还有什么事？“”牧桦然，他，过得好吗？“她又把手捂住胸口，看上去不堪一击，我的话随时会给她带来晴天霹雳。
我斟酌着，迟缓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她自言自语，重重地坐下，眉头并没有舒展。
我自己上了楼，不是对这栋豪宅感兴趣，只想叫上小哑巴离开。一个转角处的门开着，里面传来莫冉的声音，我走过去敲门：”可以走了吗？“
小哑巴回头，看见我，低下头走出来。
莫冉叫她：”不用理他，你想什么时候来随时欢迎，哥哥这儿的书随便你看。“说着他走出来，塞了两本书给小哑巴。
我瞄了一眼，《荆棘鸟》和《茶花女》。无名火又往上蹿：”要看什么书你跟我说，哥买给你，他的还他。“都是些爱情小说，这小子安得什么心？
她竟舍不得放下，眼巴巴地望着我，有恳求的意思。我觉得窝火，从她手里拿下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架上塞回去。忽然我的动作停了下来，脚下沾了胶一般寸步难移。我看见他的书架上赫然出现的书目，我曾经寄给九阳的书就在其中，显而易见。不会这么巧合吧？急忙抽出一本翻开来看，扉页上我曾经题写的赠语清晰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被平地惊雷炸晕了头，眼前一阵发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过了几分钟，我重新睁开眼睛，脑袋还是阵阵发麻。我的左手扶着书架，右手还拿着那本《海底两万里》，这不是错觉，是真真切切的。可是那莫太太明明告诉我，牧桦然去了美国之后断了音信，既然没有联系，我送九阳的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说谎？
小哑巴紧张地看着我，眼神关切。
我拍拍她的肩，没事。然后我紧紧盯着莫冉，期望他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看我干什么？眼睛瞪得像牛眼似的，你想借书只管借就是了，我又不是小气人。他还一脸无辜？”莫冉！“我揪住他的胳膊，”请你告诉我，这本书是怎么来的？“”哪本书？“他感到莫名其妙，接过去随便翻了一下，”这我哪想得起来啊！这书好像早就有了吧？谁放在这里的呢？“他翻着眼皮向上看，似一头雾水，”我真想不起来了。怎么，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也许九阳的下落就在这几本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