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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蓑衣渡口 (3)

咸丰想清楚了这几个问题,对于陈坛的奏疏批示道:陈坛所奏,有利于君主改正缺点,正合朕的心意。朕肩负着先皇交托的重任,要维护列圣艰难开创的大业,让全国百姓生活安宁。朕自登极二载以来,每天都以敬天爱民为念,兢兢业业,夙夜不遑,怎敢稍有骄傲自满,以致萌生偷闲的念头!朕一心指望中央大臣和地方官员痛改前非,共图大业。可是许多人仍然改不掉腐败的作风,法令废弛,治民无术,以致盗贼横行,不得不动用兵力。

自从去年广西剿匪不力,朕调兵剿办,各地盗匪渐次解散扑灭,唯独金田会匪尤为狡诈凶悍,大兵多次进攻,相持日久,仍然被他们突围而出,甚至挫师折将,导致省城戒严。前次会匪攻陷永安,合城文武殉难捐躯。贼匪突出以后,永安州城及莫家村、水窦各处,只留下几个盲人和病人,城内居民,有的被他们强行裹胁而去,有的因为不甘心从逆而被他们屠杀。现在会匪又窜扰桂林城外及附近村墟,想必居民又会遭到逆贼蹂躏,伤心惨目,不言可知。赤子何辜,惨遭锋镝,想到这里,朕真是寝食难安啊!

反省前任封疆大吏,个个粉饰太平,腐败无能,深堪痛恨!然而劳师糜饷,连一些跳梁小丑都未能迅速荡平,都是我这个皇帝的罪过。江南河道丰工漫口,至今尚未堵合,灾民无家可归,四处游荡,更为可怜。朕自以为德量微薄,所以忧勤宵旰,内心的苦衷,本来很难令人理解,也不愿天下人知道。只有反省自己的过错,对自己倍加苛责。

广西军务,赛尚阿未能迅速奏功,朕多次给予薄惩,望他力图补救,将功补过。该大臣如能火速会合官军攻剿,不难复振军威,灭此群丑。如果还是旷日无功,朕又岂能宽宥!现在再次申谕赛尚阿及带兵大员,务必激发天良,不要复蹈故辙。国法俱在,不要以为朕不忍心执法!

广西的广大绅士居民,在水深火热之中举办团练,各卫身家,朕对他们十分挂念。如今会匪奔窜不定,望你们能够同心一致,敌忾同仇。如果有人被妖贼煽惑,或身陷逆贼之中,还能革心悔悟,自拔来归,朕不但准许你们自新,而且会妥为抚恤。有能杀贼自效者,更当加以奖赏。广东、湖南与广西交界,朕已多次谕令该两省督抚通令各地实力防堵,仍当号召士民团练乡民,并要加意抚慰,切不可驱良为匪,辜负朕除害安民的至意。

咸丰在做出自我批评的高姿态时,还特别指出,希望劳崇光能拿出出奇制胜的办法。对于向荣,则希望他能振奋精神。太平军尚未从桂林撤围之前,咸丰就预料到邹鸣鹤一心依靠向荣,而向荣又乐得坐镇桂林城。可是向荣做了什么呢?敌军来了,不能将敌军击退;敌军跑了,又怕他们卷土重来,一味困守待援,对桂林城外的战事一概都不过问。

咸丰和赛尚阿一样,很难理解向荣的情绪为何大起大落。朝廷待向荣不薄,难道他没有一点天良?如今他找借口株守省城,坐失事机,逆匪眼看就要打进湖南,他怎能撒手不管?桂林被围时,湖南的镇将立即带兵赴援,现在贼匪兵临楚界,广西岂可袖手旁观?如今桂林已经解围,还有巡抚坐镇,贼匪北上,追剿最为吃紧,向荣还待在省城干什么?如此重要的大将,坐在城里吃闲饭吗?唉,开隆阿也患了风湿病,右臂麻木,无法领军追击。看来还得叫赛尚阿给向荣加压,哪里最为紧要,就叫他带兵去哪里!

向荣的转变也许还需要一个过程,但是战事不待人,咸丰不得不做出应急的人事安排。邹鸣鹤顶风违旨,引火烧身,咸丰下诏将他革职,由劳崇光补任广西巡抚。前方总司令和春必须提高级别,才能号令全军,咸丰给他加赏提督官衔,令他和劳崇光一起统领各军。

咸丰一直希望加强广西的领导力量,甚至有心派一个能人取代赛尚阿。他下了一道谕旨,令徐广缙前往广西,就有这层意思。可是徐广缙还想等一等,不想过早介入广西的乱局,请求暂留广东剿灭罗镜的凌十八股匪,再去广西收拾残局。

生死相隔的渡口

赛尚阿所献的俘虏,化名洪大全的焦亮,在三月份就被押到了京城,四月份进入审案程序。军机大臣和刑部在四月二十六日会奏,维持了赛尚阿呈报的审案结论。

焦亮自称洪大全,承认曾经跟随太平军占据城池,抗杀官兵。为了保护家人,他供认的原籍是广东南海县。他还为自己编造了一份履历。下面是他的陈述。

本人幼年跟随胞叔洪云秀在湖南衡阳县读书,不久剃发为僧,阅读兵书,潜蓄异志。咸丰元年二月间,本人前往广东一带流浪,遇见洪秀全的党羽胡以晃。胡以晃将本人引到军营,与洪秀全见面,彼此投契,结拜兄弟。

焦亮把洪秀全的党羽开列了一个名单,除冯云山、韦昌辉、萧朝贵、杨秀清、石达开几位王爷以外,还有秦日昌、赖汉英、曾四、朱锡琨、曾玉秀、罗大纲和胡以晃等重要骨干。焦亮承认,他借着天地会名目,召集会众,到处抢掠财物,屡次与官军交手,都是他的主谋。他还亲自领兵与官军作战三次。

焦亮接着说:洪秀全自称太平王以后,封本人为天德王,冯云山也受了封号。闰八月一日,本人与同党韦昌辉等人攻破永安州城,与官军抗拒,后因四路接济不通,官兵围攻甚急,决定逃跑。洪秀全集结了大约一万二千人,带上随军家属四五万人,本年二月十六日烧毁民房,乘便冲出,韦昌辉等人护卫洪秀全,带领五千多人,与本人一并逃走。闰八月十八日,本人走到郁丛山,被金玉贵的部队追及,束手就擒。

会审官员根据焦亮的口供,判决如下:

查洪大全投入洪秀全贼营,代为主谋,抗拒官兵,攻破永安州城,复受伪封,实属罪大恶极,合依谋反大逆不分首从凌迟处死律,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咸丰批复:

洪大全着即凌迟处死枭示,派刑部左侍郎书元、署右侍郎陆应毂前往监视行刑。

咸丰如此处理洪大全一案,意思很明显,是想给宠臣赛尚阿留一点面子,最后给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既然赛尚阿在广西抓到了一个钦命重犯,并且由军机处和刑部做了最后的鉴定,那么赛尚阿在广西也并非毫无作为,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指挥官军把洪秀全逆匪消灭在广西与湖南交界的地区了。

但是赛尚阿身在桂林,对粤湘交界处的战事已经失控。刘长清的官军主力迟迟不敢北进,太平军得以从容地攻打全州。萧朝贵率领勇悍的部队逼到城下,城墙上的枪炮射不到死角。太平军分兵扼守城西盘石脚的羊肠小道,刘长清也不敢进兵。守军指挥武昌显下令将松胶熬熔,浇沥在糠上,凝结为饼,点燃之后,从城上掷下去,杀死大批太平军。

江忠源不怕死,率楚勇赶到全州城外,但兵力太薄,被太平军阻隔,无法进城。每当太平军发起攻击,江忠源便率楚勇在旁侧鼓噪骚扰,牵制太平军的兵力,使太平军无法集中全力仰攻城墙。冯云山设计对付江忠源,令部队将湿柴烧燃,散布股股浓烟,烟雾和火焰阻挡了楚勇的视线,咫尺莫辨,战斗力大减。

赛尚阿派往全州的援兵也不敢冒进,都在十多里外扎营,或者找借口离开。江忠源建议官军扼要部署,防止敌军四出,没有将领响应。

萧朝贵趁此机会加紧攻城。他对部众说:“加紧挖掘地道,一定要攻下全州,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地道挖好了,太平军填放火药,于四月十六日上午九点引爆地雷,炸裂城墙。太平军一拥而入。守军知大势已去,乘乱逃出。太平军满怀愤恨,在全州屠城发泄。

江忠源孤军驻扎城外,湖南已经在望,战火很快就要烧到他的家乡,他和他的楚勇都不免紧张起来。太平军将走哪条道路进入湖南境内,是江忠源十分关心的问题。新宁是他的家乡,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替新宁父老挡住造反军队,于是率部扼守富塘埔的桥头,阻截太平军进军新宁之路。但他又担心太平军乘着湘江涨水,抢夺船只,顺流向北进军,攻打省城长沙。

哨探的报告证实了江忠源的推测。太平军无法越过富塘埔,便征用了几百艘民船,将老幼妇女和辎重金帛全部载在船上,准备顺湘江水陆并进,北攻长沙。

江忠源和刘长佑走到江边,把江忠济和江忠淑找来商议。江忠源说:“大雨连日,江水暴涨,逆贼若顺流而下,三四天就可到长沙。为了拖延他们的行程,我们应在两岸伏击。”

刘长佑道:“伏击地点选在哪里?蓑衣渡如何?”

江忠淑问道:“蓑衣渡在哪里?”

“此处向北十里便是。”江忠源答道,“印渠所见极是,那里江面狭窄,水流湍急。两岸重峦叠嶂,树木参天,地势险要。下游三里有个弯道,我们就地取材,砍伐树木,在江中密钉排桩,构筑木堰,堵塞江道,就能拦截逆贼的船只。”

四人计议已定,决计火速控制蓑衣渡,在湘江西岸连营驻扎,阻扼太平军北上。

楚勇开到蓑衣渡后,刘长佑一挥马鞭,指着对岸说:“我军兵力不够,只能在西岸埋伏。若得一支劲旅埋伏在东岸,逆贼插翅难逃!”

江忠源道:“我立即给和镇台写信,请他调兵赶来东岸。如果他能照办,或能大功告成。不过据我的经验,和镇台刚刚奉到统兵的命令,别人买不买账,还很难说。那些贪生怕死的军爷,恐怕连他也调动不了。”江忠源说罢,摇头叹息。

刘长佑说:“既是如此,我派些人到对岸插上军旗,布置疑兵,虚张声势,迷惑逆贼,至少也能让他们恐慌一阵。”

江忠源派出信使,快马加鞭,给和春送信,请他调兵在湘江东岸阻击。

为了进一步迷惑对手,江忠源自领几百人攻击太平军的营垒,遭到顽强抵抗。江忠源策马当先,楚勇齐进,迫使太平军撤到水上。

太平军果然于四月十七日分水陆两路顺流而下,六七千人沿湘江西岸推进。二百多艘船载着辎重和妇女,在军士护卫下驶到蓑衣渡,被木桩拦住,挤作一团。江忠源一声令下,楚勇枪炮火箭齐射,江上火起,岸上也乱作一团。但太平军兵力众多,前仆后继。

太平军前线总指挥是南王冯云山,他连忙调派精锐部队保护船队,仓促应战。部署停当后,对楚勇发起轮番攻击。江忠源与冯云山从凌晨拼到下午,鏖战七个时辰,毙敌无数。太平军放弃了向北的攻势。

太平军在蓑衣渡损失了几千人,尸体沿江漂下,直达湘潭和长沙,惨不忍睹。最令洪秀全痛心的是,冯云山中炮重伤,后来不治而亡。太平天国在战场上失去了号称七千岁的王爷,船只也被楚勇焚烧殆尽。

江忠源一战得手,又派快马给和春报信,请他火速率主力在湘江东岸连营,以防太平军从东岸逃走。和春由于指挥不动各部,迟疑未决,错失了战机。

太平军被江忠源打得心寒,不敢再从西岸进兵,全部撤出全州城,趁夜夺船东渡,以重兵掩护老幼妇女登上东岸,辎重船只一概抛弃。楚勇人数不多,又十分疲累,江忠源不敢挥军涉河追击。此时和春已经赶到,令部队用劈山炮轰击河流钉塞处,又派小分队潜到江中,烧毁敌船二只。

四月十九日黎明,和春尽力指挥官军分路攻击。太平军又抢来了船只,将二百多艘船停泊在蓑衣渡江心,如同营垒。两岸安设大炮,开炮轰击,阻止官军过江。楚勇鏖战一昼夜,又夺获敌船一百多艘。和春亲率部队四路攻击,太平军拼死阻击几个时辰,精锐部队消耗殆尽。这时候,尽管和春没有部署兵力在江东拦截,如果有一支湖南官军在边界防堵,前后夹攻,仍然有可能把太平军聚歼在全州附近。然而湘江东岸完全没有官军的影子,太平军从东岸走小路翻越山岭,向东北方行进四五十里,当天就进了湖南,朝永州方向行进。

蓑衣渡伏击战虽然未能将太平军全歼,却是官军抗击太平军以来取得的最大胜仗。江忠源的名字因此传遍大江南北。王闿运在《湘军志》中写道:

蓑衣渡一战,为保全湖南首功。

这次战役为咸丰同治年间的内战留下了深远的影响。就太平天国方面而言,冯云山在蓑衣渡负伤而亡,这个组织继损失焦亮之后,又失去了一位最可能令这场运动变得不可战胜的领袖人物。在他离开舞台之后,太平天国主张政治建国的理性派领袖只剩下韦昌辉和石达开,他们力量太小,无法对抗杨秀清和萧朝贵用以作为立国之本的不伦不类的宗教迷信。于是这场运动日益脱离广大国民,尤其无法得到知识阶层的理解和支持,甚至激起了普遍的反抗,直至走向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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