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炽烈,大地焦渴。
官道之上,枝叶繁茂的大树上,蝉鸣此起彼伏,令人闻之烦躁。
一辆牛车慢慢的在官道上挪动着,牛车不大,黑黝黝的,拉车的老牛悠哉悠哉的赶着路,偶尔伸出牛舌,舔一口路边的干枯的野草,慢悠悠的咀嚼着。
牛车后面三百米左右,跟着一队黑衣骑士,沉默的在官道上走着,除了马蹄踢踏声,再无任何声音,那种令人心悸的压力,令行人远远退避。
官道两旁,是一些农田,种着些小麦黍米之类的作物,耷拉着枝叶,老牛趁着主人不注意,偶尔偷吃一口,便满足的哞哞两声,这滋味比野草可强多了。
有那在田间劳作的老农,眼见庄稼被一头牛祸害了,气冲冲的冲了出来,本要申斥两句,但是看到那辆车以及车后明显是护卫的黑衣骑士,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这牛车之中的人,非富即贵的贵人,虽然可惜了那些被吃了的庄稼,却也不敢多言,吃了就吃了吧。
“畜生,你又偷吃!”牛车的帘子掀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钻出牛车,锦衣华服,眉清目秀,腰间配着一柄极尽雕琢的长剑,少年一脸恼火的道:“庄稼生长不易,如今正是干旱之期,怎能糟蹋。”
老牛似乎能听懂似的,不耐的叫了两声,扬起蹄子,又径自赶路,速度快了一些,一路烟尘荡荡。
“朐儿,不必苛责,区区一牲畜罢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牛车内传出,那声音洪亮而又有一种奇特的韵律,言语之间有傲然之意,显然是久居高位之人。
“天生万物,本就是我人族之食物,若是朐儿不喜,回头把这老牛宰杀便是。”
那少年朐儿闻言大喜,似乎想到了牛肉的纯香,不由眼前一亮,他嬉笑道:“老师说的是,弟子这不是心疼这些庄稼嘛。”
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悦道:“区区庄稼,不该是你操心的,将来你成为一方豪雄,再想着造福一方,岂不比现在心疼一些庄稼要来的好?”
朐儿点头称是,掀开帘子,看着自己的老师,恭敬道:“老师,我看到前面有一茶寮,赶路一日了,咱们去喝点茶水也好。”
那老人侧卧在牛车之中,半闭着眼睛,颌下三缕长髯,须发皆白,身穿一身道服,虽然侧卧,依旧有难以言述之风采。
“乡间野地,能有什么好茶水?不过咱们还有几天路程,也罢,就去喝点茶水吧。”
朐儿赶着牛车,不大会,来到了茶寮跟前,说是茶寮,不过是一个草棚子,外面放了煮水的大锅,两三张桌子,几个粗瓷大碗而已。
茶寮跟前,只有一个少年,大约与朐儿年龄相仿,正在专注的烧火,火光缭绕之下,迸射出点点火星,洒落在少年身上,少年却不闻不问,显得愈发蠢了。
朐儿见那少年一身粗布衣衫,脏兮兮的,不由有些鄙夷,他出身尊贵,自然瞧不起这乡下的脏孩子。
那少年见有人来,连忙上前,恭敬的道:“这位小贵人,可是来喝茶?俺家这茶水,是远近出了名的香醇,保管您喝了还想喝。”
朐儿翻了个白眼,喝了还想喝,喝茶不是吃饭,连招呼人都不会,怪不得一辈子受穷。
老人掀开帘子,朐儿连忙上前搀扶着老人下来,老人站稳,扫了一圈,面色有些不好看,沉声道:“速速泡一壶茶来。”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从老人的袖口飞出,那少年眼前一亮,伸手一捞,接住了那道白光,自然而又充满了乡间气息,他定睛看去,竟然是一枚玉币,他当即低头哈腰道:“两位贵人且稍待,小子这就为您烹茶。”
少年来到大锅前,掀开锅盖,顿时热气蒸腾而出,弥漫开来,他操起水瓢,盛了一壶水,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竹筒,从中取出一小撮茶叶放了进去,顿时一股奇异的香味散发开来。
“咦!”老人双眼一亮,闻着那香味,有些沉醉之意,微微一笑道:“我且问你,这茶从何而来?”
那少年头也不抬,专心盯着茶壶,等着茶水泡开,回道:“这是俺家茶寮后种的茶树,乡野粗鄙之物,不是啥好东西。”
老人双眼一眯,暗道:这茶幽香扑鼻,如丝如缕,且有清神醒脑之功效,只怕不是俗物,这小子家有珍宝却不自知,当真是暴殄天物,也罢,天与不取乃是大罪过,我得了这茶树,也是令珍宝不至蒙尘,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老人不动声色,等着茶水泡好,与之前急着走的样子判若两人,那朐儿显然深得老人真传,也知道老人的想法,安坐不动。
少年等了片刻,连忙拎着茶壶走了过来,摆好粗瓷大碗,茶壶高高拎起,一道碧玉般的茶水倾泻而出,在日光的照耀下,竟然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
“好茶!”老人不由赞道:“碧如玉,香凝一,气充沛!当真是好茶。”
少年闻言,一张小脸上浮现憨厚的笑容,嘿嘿笑道:“贵人过奖了,山野之物,能入贵人之口也是福气。”
老人端起大碗,惋惜的看着茶水在粗瓷碗中荡漾,面色有些不悦,他乃是尊贵之人,何时用过如此粗糙的器物?尤其是品茶,更何况是这等妙品,一定要上好的玉杯才行,不过如今出门在外,茶水又极有吸引力,他也就不讲究这些了。
一口茶水入口,老人闭上眼睛慢慢品味,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品尝第二口,如是者三,一大碗茶竟然悉数入腹。
朐儿也是沉迷其中,他出身不俗,自然懂得品茶之奥妙。
一壶茶饮毕。
“可惜了!”老人看着碗底的茶渍,叹息道:“当真可惜了。”
少年是个能凑趣的,憨厚笑道:“贵人何出此言?莫不是茶水不如您意?”
老人摇了摇头,看着少年惋惜道:“我可惜的不是茶水。”
朐儿在一旁双眼发亮,怪笑道:“小子,我老师可惜的不是茶水,是你。”
“我?”少年傻乎乎的问道:“小子区区一乡间孩子,整日里煮茶卖茶,有甚可惜的?”
老人看向少年,双目灼灼,大放光华,悠然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少年顿时双目呆滞,转而茫然的指了指茶寮后面。
老人微微一笑,双目光华敛去,对朐儿道:“杀了吧!正好试试你新修炼的斩魔之术。”
朐儿嘿嘿一笑,伸手摸向腰间。
锃!
长剑出鞘,朐儿身上光芒大盛,长剑沐浴在光芒之中,一道道浩大的力量喷薄而出。
“可我不是魔啊!”幽幽低语响起,少年抬起头,双目明亮,没有了先前的木讷,反而有种神韵在其中。
老人皱了皱眉头,旋即呵斥道:“朐儿,动手!”
长剑展动,剑光闪烁,一道道剑光伴随着长剑,如同死亡之手,落向少年。
铿锵!
朐儿愕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手里提着那个茶壶,茶壶举起,挡在胸口,正好挡在了长剑之前,躲过了这夺命一剑。
少年一脸无辜的看着两人,语气真诚道:“两位贵人,可是小子伺候的不周到?莫不是俺家的茶水不合胃口?”
老人面色微变,朐儿更是惊惶撤剑。
乡野少年?哪里的乡野少年能躲过一个修行了十余年的修士一击?
少年站在那里,依旧一脸的真诚看着两人。
老人双目再次绽放光芒,双目之中阴沉一片。
少年见状,微微一笑道:“天目郎君吴朗,不知道你这一双天目,到底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老人心头大震,天目郎君,是他年轻时行走天下获得的匪号,因为他修炼一双神目,有破除虚妄之能,更能直接进行灵魂上的攻击,一向无往不利,久而久之,就得到了这么一个匪号,只是这少年如何得知?
“你到底是谁!”吴朗语气阴沉,双目神光大放,似乎随时都会射出万道神光,杀人夺魄。
朐儿看了看自己的老师,目光中充满了狐疑之色,不过转瞬间就变得坚定起来,长剑遥指少年,目光冷厉而又充满杀意。
少年盯着吴朗的双目,不紧不慢的道:“中山五盗,你居第五,所以你是第五个遇见我的。”
吴朗双目光芒大盛,一道道神光流淌出来,几乎弥漫了整个茶寮,少年自然也在其中,随时就会承受雷霆一击。
但是少年似乎根本不在意,提着茶壶,站在神光的惊涛骇浪之中,依旧笑道:“可惜你们的老三死的早,被仇家所杀,不然就圆满了,不过你放心,杀老五的那人,已经被我杀了,严格算起来,我也是为他报了仇,虽然有些缺憾,却聊胜于无了,反正都是该死之人,死了也就死了。”
吴朗心头一沉,中山五盗的名号,许多年没有听过了,自己与另外四人也有许多年没有联系,如今一个少年突然出现,提了出来,言语之间,其余四人竟然早就死了,这让吴朗心头蒙上一片阴霾。
“小子,告诉我你的来历。”吴朗双目盯着少年,神光弥漫之间,似乎没有了耐心,神光有摄人心魄之能,他沉声喝道:“当年的事情,知情者都已经死了,你是谁!”
少年放下茶壶,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肃然道:“裴家裴易,前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