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征兵来得太突然，整个梁国都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就连这偏远小城渭城都比往日多了一丝躁动。
山水居负责采购的丫鬟阿香和家仆牛二，去往城中采购日常生活必备的用品回来后，阿香苦着脸说道，她的弟弟放下家里面的小生意，去参军了。家里面二老又拾起了老本行养活自己。
这些关于战争的话题在城中渐渐有了热度。一时间朝廷和民间都议论不断。有些保守派的老人认为国家应当尊重佛山的宗旨，出世脱凡，念世间悲苦，避免刀兵劫再现。而另一些激进派，包括当年参与征西战争的武将集体和经过血与泪洗礼的边城百姓则大多希望以战养战，以兵戈获长久安宁。
在这一月间，慢慢得保守派的言论在某些权贵势力的打压下，渐渐消失。朝堂上得两种声音便为了一种，虽然民间还有议论，但也无济于事。
唐国征兵的消息如瘟疫般快速传播，传到了国内，有些聪明的士子，慢慢推测出了征兵事件的本质，便苦笑着躲回了家乡。
……
这些天里，肖夜发现教自己练字的先生，似乎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常常会走到书斋外向东边仰头望去。
肖夜知道，先生的目光所及，必然已经出了梁国境内。望向了雪月平原，或者更远。
“先生，怕是要离开了。”肖夜在某一日对着山顶上的砍柴老人说道，语气中有着浓浓的不舍。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隐约觉得老人应该和那先生认识，尽管他们未曾见过一面。但这种内心中滋生出来的荒诞想法，却让他在此刻说出了这句让自己也黯然神伤的话语。
来到这世上，肖夜也有寥寥几人值得信任。
老人从他还是个婴儿时，便陪伴其左右，那种信赖的感觉已经牢牢印在心里。而中年先生却给了小肖夜一种亦师亦父的感觉，先生的孜孜不倦，倾囊相授，让他打心眼里认可了这位师父。先生有时偶尔露出的慈爱眼神，却让肖夜时不时在想，这位英俊的书生怕不是自己的亲身父亲伪装成的。
肖夜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是谁，只知道他本姓肖，每当他好奇问老人的时候，老人总是闭口不谈，叹气说将来会有人告诉他的。
肖夜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所以这种人类感情上的空缺，便由三个人撑起，老人，先生和董天豪。
当肖夜说起先生离去那段感伤的话后，老人只是转过头，淡淡说道：“缘起缘灭，人聚人散，你若长大了，续上这份因果便可。”
老人说了一段佛山的出世语，似乎也并不意外肖夜推测出先生即将离开的信息。只是督促肖夜不可断了练字的功课。
肖夜点头应下。
……
这些时日，肖夜的“父亲”董天豪，越发变得奇怪了起来。像是一盆早已静止的水中被投下了一粒石子，荡起了些波纹，便很难恢复平静。
董天豪出府的日子变多了，不满于下人每次带回来那些无用的消息，他自己频繁去往知府的府邸，有时一去，便是一整个白天，晚上，他屋里的灯火彻夜不灭。
下人们都有些奇怪之色，虽然或多或少知道老爷当年身份不简单，或许曾是一方大佬，或许是一地主政，但毕竟已经清闲了这么些年，突然如此关心起国家大事，倒让这些常年关注于柴米油盐的下人们，略感不解。
只是肖夜明白，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老虎即使断了牙齿，仍然是百兽之王。猫纵然九命不死，依旧是掌上玩物。
“父亲”的世界下人们永远进不去，只有自己这个前世读了些史书，受到过英雄教育的人，才能略微体会到那片由信念铸成世界的伟茂。
董天豪曾经是军伍出身，这一点猜测，肖夜几年前便已经确定，或许是因为人类天然的好奇心，或许是因为这些年身边亲人们情绪的变化，他渴望想了解这一世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便在某一天偷偷溜进了“父亲”的书房，想要找到些过去的痕迹，终于在一阵翻找之后，发现了书架后面落满灰尘的木箱，木箱并未上锁，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木箱，生怕将灰尘抖落，弄出太多痕迹，肖夜看到了箱内叠放整齐的金色铠甲，看到这铠甲时，肖夜感觉很奇妙，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或许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见过类似的铠甲。
后来肖夜有时间便在书中查找，终于在一本叫做《梁国军编录》的杂书中，找到了关于这种铠甲的记录，也知道了董天豪曾经高级将领的身份。
那么战事将启，父亲是会回到军中效力，继续征战沙场，还是不动声色，保持田园生活。
肖夜心中，没有答案。但父亲心中必然已有结果。
…………
时间如白驹过隙，征兵结束已有几日时光，在山上修炼刀法的年轻人还是等来了那个消息。
阿香拿来了董天豪离开时留下的那封信交给了肖夜，信的内容很简单。
“吾儿亲启：
战若起，则民必伤。父虽知天意难改，亦愿一试。今日离去，吾儿勿念，勿念。”
肖夜一字一句将信念完，眼眶有些湿润。信的内容很简单，但其中每一个字都饱含了父亲的信念，心怀苍生之念，他没有想到父亲没有选择参战或不战，而是选了一条无人敢走的路。
撼天意！或者说撼天子意！
时至今日，那些保守派早已没了声音，京城寂山上已经有了那么多具无人认领的尸体，便无人再想当其中一具。
父亲此去，九死一生。
“你的父亲，去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樊少海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肖夜头，眼神幽远而平静，“只有经历过血与泪的人，方可知死亡和流离的惨痛。”
“嗯！”肖夜点了点头，将被泪水拭去，小心翼翼得将信对折，塞入了自己怀中。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在父亲眼中，便是天下道，黎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