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洛野图突然在脑海中出声。
“师傅,我没事。”巫晓鱼迅速回道,只是有点悲伤。
“哎。”洛野图叹息一声,良久以后才接着说道,“傻孩子。灵珠和我们二人联结,你的心意是和我连通的,你是什么情绪,我也能大致体会到。从昨天开始到现在,你的情绪起伏.......有点大了。”
“我知道的师傅,只是我控制不住。”巫晓鱼回道,“要说心意相通,其实我也知道师傅你一直在担心我,对不起。”
“是因为那个女孩吗?”洛野图问道。
巫晓鱼哑然,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又过了好几分钟后,巫晓鱼才回答道,“可能,她是我的一个遗憾吧。”
“但是,我有更大的遗憾,一直一直一直有着那个遗憾。这让我经常在夜里哭泣悔恨,怪罪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曾埋怨老爹是一个普通人,当不了我的英雄,做不了一个伟岸的人,守不住我的家。我也很恨,一直很恨我们是普通的渔民,恨那些海妖杀死了我的妈妈,恨那些海妖带走了小志的家人,恨那些海妖屠杀了刘家村的人。”
“我好恨自己的弱小,好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畏缩在安全的地方,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别人,让别人为我去战斗。”
“因为我知道,为我们去战斗的人也是那些曾经鲜活生活过的人。法师,其实也只是些强大的普通人。”
“如果,一个都已经快要死去的女孩都已经冲在了前线,而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呆在这一隅龟缩?”
“我想,我会变的强大,强大到可以守护。强大到可以做张宝的英雄,或者更多人的英雄,但是那到底要多长时间呢?我不知道。在变的强大的过程中,我又要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退缩着呢?我也不知道。”
“我以为不怕死。在答应拜师父你为师的时候,走最危险的‘强者之路’,我以为的,我以为我真的不怕死的。”
“但是,那俩个影子,我就连远远望去都觉得害怕,就连远远的望去,都能做上十多年的噩梦!”
“现在它们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洛野图发现巫晓鱼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甚至几近魔怔了。
“所以呢,你要去到那里战斗吗?”洛野图说道,“不,你不行的,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太多执念在纠缠,那就是你的枷锁。”
“我果然还是怕,就连师父你也这样觉得。”巫晓鱼有点自嘲。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条件,就是斩去所有的杂念。这点,你现在根本不配做到。”洛野图的语气突然有点冷厉了。
“远古的战场上,凡登神位法师,就必须孤寡。如果你还有故人活着,就会成为你的枷锁。只有敢死的人,才有那份资格去拼命,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全部会是你的累赘。”
“正是这样,我们都是孤独的变强,孤独的死去。”
多么简单的孤独俩字。
巫晓鱼如被洪钟震醒。几乎灭种的种族之战血染大陆,上万年灵魂的孤独流浪,师父经历了多少,他又怎么能体会呢,他为什么要在伤春悲秋的时候希望师父能理解自己呢?
洛野图深深的叹息一声,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变强的道路上,我也有太多龌龊和残忍了,我不希望你也这样重蹈覆辙。师父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一个不需要以别人的悲剧来成就自己的强者。”
“听好了小鱼,现在你不能做的,师父来帮你做,现在你想杀的,师父来帮你杀。“
“但是以后的事情,你要自己去做了,以后你自己的路,你就得自己走了。”
“师父???你要干什么?”巫晓鱼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洛野图的声音越发虚弱,他就好像在交代遗嘱一般,像个长辈在临死之前有些唠叨的叮嘱后辈。
“小鱼,我在深海与灵珠流浪的时候,见到了太多恐怖的身影了,甚至,我觉得海洋神族还活着,正在伺机卷土重来,你是我的传承者,我洛野图的徒弟,灵珠认主的人,未来,你的任务还很重,要加油啊。”
“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
洛野图,“我早说过了,我已经虚弱的快消散掉了,接下来,我会留给你‘指引’,但是帮助不会很大,一切要靠你摸索了。”
“魔法,本来就是天地无尽之途,哪怕只有一个系别,也足够摸索上万年甚至上亿年了。加油啊,孩子。”
“我会把我的火神刻印留给你,你且随心去杀吧.......”
“师父自私了,在我还醒着的每时每刻都在制作这个‘指引’与‘刻印’,没有经常好好的与你交流谈心,甚至没能再多教你一些东西,就是为了能制作好这个好安心的、早点的睡去。这么多年啊,我太累了,太累了。”
洛野图虚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轻松,带着解脱之意。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与巫晓鱼交流下去了,他甚至已经虚弱到听不见巫晓鱼的声音,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巫晓鱼带着巨大的悲痛在说话,这个孩子真的很善良温柔啊,他很在乎自己。
哪怕只相处了不太久,这中间还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这孩子还带着警惕怀疑着自己,这种警惕甚至在拜师以后还存在了很久。
但是啊,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未免也太过蠢了吧,这是优点呀。
我在你身上,已经看到了沸腾着的血、赤忱的心和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残忍。
突然洛野图回忆起了,几年前他与巫晓鱼的第一次碰面。
那是他还只是个小孩,他在水中拼死挣扎,浑身都当作武器去攻击那只比他强大太多的奴仆级海妖。
他用鱼叉扎,用拳头砸,甚至用牙齿咬。他被海妖剖开了肚子,肠子都快流了出来,却只是闷哼一声后,一边带着眼泪,一边带着勇敢继续去对抗着。
良久,哪怕他已经累到动弹不得甚至再不带血色了,还是紧紧抱着那个海妖,用牙齿紧咬着海妖,丝毫不肯松手。
巫晓鱼当时就像一只凶狠的狼崽,带着原始的残忍凶性。
洛野图得承认,是他帮忙弄死了那只海妖,也是他救下了一度被剖肚濒死的巫晓鱼。
洛野图得承认,他好像在小巫晓鱼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那个时候,他还不会为了变强去不择手段,还怀揣着光明的信仰。
那么,自私的师父得先走了。
..........
“师父!!!”
“师父!!”
洛野图要睡更长更长一段时间了,只是这次再也不是帮忙修复身体后像睡觉一样小憩了。
年长知心的友人,拥有无穷知识的强大法师,真心对待自己的慈祥老师,好像就此要和自己告别了。
巫晓鱼怎么也喊不醒洛野图,心里随着一声一声得咆哮变得更加得空荡荡了.......
........
“好好休息吧,师父。”
........
回到现实。
云海市安全区,地下堡垒。
“我要杀了它们。”
巫晓鱼认真的看着巫启华说道,一字一顿。
巫启华呆滞了几秒,正想怒斥巫晓鱼时,却发现了巫晓鱼的双眼已经留下了俩行清泪。
这时,在巫启华的震惊中,巫晓鱼的额头最中央居然缓缓的出现了一道火焰红纹。
它生的雅正圣洁,不偏不倚,神圣威严,好像地底炙热的原始之火,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会沉浸在其深邃之中。
那是洛野图用尽全身解数不惜一切代价给巫晓鱼最后留下的“刻印”和“指引”。
“小鱼?”
巫启华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栗。
张宝也在旁边发现了异样,看了过来,却惊讶的发现巫晓鱼哭了。
张宝随后看到了巫晓鱼额头上那不大的火焰红纹,那居然能直接让人心生畏惧,显眼异常。
“是我,老爹。”巫晓鱼回道,声音很温柔,“我现在有着一份偷来的力量,可以帮妈妈报仇了。”
“你一直在想着报仇吗?”巫启华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
“一直,一直。”巫晓鱼站起身来了。
“这是血色警戒!!”
“我知道。”
“那条蛇早就在十几年前被陆校长杀掉了!”
“我知道。”
“那你到底去干嘛?”
巫晓鱼没有回答巫启华的话,径直走向张宝,笑着对还在震惊状态中的张宝说,“帮我照顾好老爹和小志,我去去就回。”
张宝抬头看向巫晓鱼。
与平常不同的是,这次张宝的脸庞没有带着一丝吊儿郎当。他认真的回道,“行。”
简简单单一字,不做任何过多赘述。
言罢,张宝就垂下了头,再不作多看,再不作多言。
“你为什么要去,你为什么要去?”巫启华已经泪流满面,他只是个普通的渔民,他接受不了这个世界的打打杀杀,最大的愿望也只是想和妻子儿子能平静的活下去的普通人。
只是,妻子死后,这个愿望被卑微的改成了能和儿子平平凡凡的活下去。哪怕虽然是希望儿子巫晓鱼出人头地的成为一名法师,也只是自私的希望他成为法师中最平平凡凡的一位,能有个稳定的铁饭碗。
至于战争?
他从来没想过巫晓鱼会参加这种与死亡无限接近的活动。
巫晓鱼上前轻轻的抚了抚老爹巫启华的脸,那上面已经有很多皱子了。
“老爹,我一直都很怕死,这次也不例外,只是呀,有些东西,已经是我的使命了。无论仇恨还是责任,都是我使命的一部分了。我是个幸运且自私的人,但是这次,我要去面对了。”
巫晓鱼脸上泪痕已干,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了,变得巫启华有点认识不出且陌生了。
“能活着回来吗?”巫启华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被问的人没有回应。
巫启华明白了。
他颤着手,从脖颈上摘下了一根项链。
巫晓鱼认得,那是妈妈以前经常带着的——一根不太贵的银链,上面还挂着一个牙质的护符,那是巫晓鱼掉的第一颗牙做成的。
“还记得出海三忌吗?”巫启华巍巍颤颤的手在亲手给巫晓鱼戴上那条项链。
“记得。一忌不打点,二忌不结伴,三忌出海三千。”巫晓鱼逐字逐字的认真回道。
巫启华的手有点抖的厉害,他的声音也有点颤。他又吸了一口气说道:
“出海三忌啊,一忌不打点,说的就是你以后要做事,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就不要去做冒失冒险的事情。二忌不结伴,就是说你出门在外,不要只有你孤身一人,孤孤单单,没有朋友,一定要多交朋友啊。”
巫启华说到这声音已经哽咽。
“三忌出海三千,说的是你以后不要老是冒险出去到三千米陆桩以外的危险地方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呀。”
语毕,项链也已经戴好。
巫启华垂下了苍老的眼帘。
“我说完了,去吧,去吧。”
巫启华转身不再看巫晓鱼,只有一直低着头的张宝能看见水泥地上,已经滴下了很多泪水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