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八郎躺在榻上眯着眼,一个歌姬在一旁弹着琵琶。
栉工(理发师)用温热的湿手巾将方八郎的脸部清理一下又给他捂热,然后开始给他修剪胡须。
“嚓嚓嚓”的声响不绝于耳,栉工轻巧的修理着脸两边的胡茬。
“郎君这次要修剪到多长?”栉工轻声问道。
“这次就不要剪短了,给我修顺就行了,熏香就用桌上的那盒香料。”
方八郎很是爱惜自己的胡须,隔上一段时间就要请了栉工过来修面打理胡须。
这个栉工并不是外面请的而是家中养的奴仆,因技艺好被祖父褒奖,每次都是让他去修面打理胡须,所以众人有人就称呼他为“栉翁”。
此人没有名姓,从小就是生活在方家,当了一辈子的奴仆。
方八郎能得到让栉翁修面的待遇也是花了钱的,毕竟家中人这么多,不知道何时才能轮到他,他又喜欢栉翁的手艺。
修了面打理好胡须,又熏了香,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让仆从送走了栉翁,方八郎看着身边新送过来的年轻仆人。
“你且过来,让我看看。”
仆人微微抬着脸躬身凑了过去。
方八郎仔细端详:“眉眼很像,脸型也像,知事儿了吗?”
仆人谄媚的一笑:“已然通晓!”
方八郎却怒了:“别笑,他可不像你这么的低三下四,贱奴!自己去领罚,学好了再来。”
仆人挨了训斥很是害怕,被带下去后抓住领他的人:“阿兄缘何害我?”
只见那人一伸手直直的看着仆人,一言不发。
仆人之前为了讨好此人拿了三十文钱还很是心痛了一番,没想到人家非但嫌少还下了绊子,说是主人喜欢看人笑。
“阿兄且等等,我身上并无太多银钱,明日再来必然会拿过来,”仆人忍着怒气再次谄媚的笑了起来。
那人收回手拖着长腔:“那就先把罚领了吧,主人有规矩,凡是犯了错要除服鞭十,当然错误越严重,鞭子数就要越多了。”
仆人心慌急忙问道:“不知我要领多少罚。”
那人开口:“鞭十即可。”
仆人反倒庆幸自己受的罚比较轻,十鞭打的轻些几日就可养好,再多多使些银钱知道主人喜好得了宠花费出去的就值了。
“还请阿兄怜惜,我屋中尚有我阿兄送来的野物,当送与您打打牙祭。”
那人这才满意,带着仆人去领了罚。
仆人抖抖索索地穿上衣服,带着那人到了自己的住处,从低矮的房子里拿出两只山鸡给了那人。
那人才笑了起来:“你要是想讨主人欢心就学那冷若冰霜文武兼备的世家子弟,就能让主人心生欢喜,待得跟主人渐入佳境了才缓和态度,必定有所斩获。”
仆人大喜:“还谢阿兄教我,若是我能得了主人欢喜必然忘不了阿兄的提点。”
那人很满意仆人的态度,拿着山鸡离去了。
仆人等那人远去了才愤愤不平的的啐了一口:“得了势的忘八,待我得了宠,第一个先对付的就是你,且走着看。”
而那人拿着山鸡心内摇头,多少人学文三郎也只是学了个形像神不像最后惹了主人厌弃,要不是上一个过了气哪里轮得到你。
方八郎到底忍不住心中想念穿上绵衣出了门守在文府外的凉棚处坐在马车里等着看能不能偶遇文三郎。
文府的人看到这个无赖随即就派人去通知了自家郎君,看他就像是看打不走还恶心人的玩意儿。
方八郎此人爱好甚广,爱美人,就他一人姬妾就达十数名,这还是留下来的数目,因为月例银子不够只能有了新美人就要把原来的挑出来送人或者直接发卖了。
此人也爱同性,尤其是苦恋文三郎多年,却无数次被揪住毒打一顿然后收获汤药费,曾有人就笑话他是不是太穷了才去故意激怒文三郎好骗取银钱。
要不是方家也算是大家族估计方八郎早就让文三郎一剑给捅个对穿了。
方八郎守在文府外守到了夜幕降临也没看到文三郎出门,只能唉声叹气的坐着车往回走。
他已经习惯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等马车咕噜噜的走在小巷子里,天已经黑了下来,来往也有人就是开始看不太清了。
方八郎眯着眼坐在车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大喝:“你们是何人?”
然后就是扑通一声没了声响,接着就是车厢帘子被掀起,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形。
方八郎一推机关,车厢后面掉了下去,他一翻滚就滚了出去,起身要跑却一下被按住了脖颈,嘴也被塞了一团土腥味厉害的布团。
周围有注意这一幕认出是方家的马车的开始围了上来,结果面目不清一团漆黑的三个人将方八郎往肩膀上一扛脚底抹油的飞奔出去。
几个人要堵截愣是没截住也没看清他们的模样,实在是脸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又是暮色四沉,人家眼睛也是黑洞洞的,只能追在后面没多少步就失了踪迹。
有人去叫马夫却发现马夫的脖子断掉了,已然没了声息。
有人去方府报了信,听到的人第一反应是文三郎终于忍不住出手打算弄死这个癞子。
派出人去寻找完全失去了踪迹,也不知道谁把人掳掠走的,只能派人去文府寻找文三郎“要说法”。
文三郎听到方家派人来问消息,第一反应是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替天行道了,他倒是盼着方八郎从此不见踪影死在外面,不过他自己是第一被怀疑对象肯定要撇清关系的。
又不是他做的,不过恐怕他很难说清,实在是全县知道两人的都知道他俩之间的愁怨史。
而文三郎接到了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斜斜,字体不整的写着“不用谢”。
而这张字条还是包裹着一块石头,黏贴在上面扔在了文府门口。
这一幕是被上门的方家人直接看在了眼里,不论是方家是想的文三郎是不是被栽赃陷害了,都认为跟他脱不了关系。
顿时方家更是不依不饶了。
甚至有仆人要冲入文府寻找他家郎君,虽然被打了出去可有了“证据”,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而县丞那里也派了差人和方府的人一起寻人。
文三郎也只能让文府出了一些人也去寻找方八郎,虽然他压根一个人都不想出。
虽然很讨厌方八郎这个人,不过文三郎还是希望能找到方八郎,如果他一直找不到或者找到他的尸首对于文三郎来说绝对是个大麻烦。
各方都在寻找的方八郎此时被绑着头上罩着黑布袋躺在冰冷的地上。
方八郎听到一个稚嫩的女童音响了起来。
他伸着头寻找着声音的方向。
“你是第一个,你们这些渣滓都要给我阿姐赔命,”女童音说的很是阴森,其中带着仇恨。
方八郎只听到声音却没听到脚步声,细细分辨声音竟是从上面传来的。
“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方八郎在地上扭动着,还不停的挣身上的绳子。
“我有一个阿姐,貌美如花,入了城就消失无踪,我多方问询才知道是死在了你们这些牲畜手里,你们一个都逃不了,都要下去陪我阿姐。”
女童音开始变得飘渺,而方八郎感觉到头上开始掉水滴。
方八郎使劲回想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些女子,也不算直接死在自己手上而是被打没撑过去就死了的,基本上都是家中的家奴或者歌姬一类,根本没有外来被自己抢来的。
“那你肯定抓错了,不信你说你阿姐是谁?我可以帮你查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八郎身上已经半湿了,身上冷的像是一块儿冰。
“等你下去了就见到我阿姐了!”
方八郎感觉自己身上之前被颠簸的很痛,现在身上又冷的不行,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不过还是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觉。
“你这样肯定是不行的,你想啊!要是杀错人了,等我下去见到你阿姐,你阿姐一看这是谁我完全不认识,等再下来几个人还是不认识,结果等你杀了一遍,里面根本没有害了你阿姐的人那该如何?”
方八郎绞尽脑汁的劝说这个女童,胡子早就沾了水成了一条条,本就丑陋的面容被水一淋更是不堪入目。
“我不相信你,你肯定是骗我放你回去,之前有个甚是貌美的郎君就是如此,结果一去不回还偷偷派人找我打算抓到我。”
方八郎一听第一反应是这个女童口中的“甚是貌美的郎君”就是文三郎,毕竟别人少有人能当得起这个评价的。
“我肯定不会骗你,你不信就先把我关起来,别再洒水了,不然不等你杀我我就冻死了。”
只听女童音开始迟疑:“我怎么确定不是你,还是都把你们抓一遍吧!毕竟那个郎君说了好多人,你们都不是好人,若说我阿姐是死在谁手里,也只有你们可能性大了。”
方八郎都快哭了:“我真的真的快冻死了,我们是不是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还没查出来是谁杀了你阿姐,而我愿意帮你,只是为了我自己活命。”
女童声却没有再次响起,屋里头顶的水停止了,可是也安静了下来,这个静默让方八郎开始了恐怖的想象。
会不会她已经决定就这么不管我冻死我,等多少天后我才被发现在一个荒掉的宅子里,死状凄惨。
然后打断他想象的是一个咕噜噜的东西滚动的声音。
女童声又响了起来,方八郎松了一口气。
“那你说说你们这些人吧!谁家都有谁,说的越多你活命的机会越大,我会让人去查的。”
方八郎心想小命拖了下来,随即开始想有哪些人跟自己有仇,跟方家有仇,对了,还得参杂一些跟自己没仇的,不然就目的太明显了,被查出来就不好了。
然后方八郎开始交代,谁谁谁喜欢虐待仆人啦,谁谁谁姬妾多,谁谁谁最近买了新的姬妾了,谁谁谁喜欢强纳良家女。
他认识的那些郎君们基本上快被他说一遍了也没听到女童说什么。
等他感觉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听到女童说:“所以说还是要都抓来杀了,一个也不放过才能杀到对的人。”
“你阿姐是谁我不知道,你不说就没办法找她曾经出现在哪里?”
“我阿姐带着仆从几个月前逃难来了此地,我跟着家中忠仆跟她失散了,一路寻找着她留的记号,找到了这里,然后失去了踪迹,仆从也消失无踪。”
方八郎猜测的说:“会不会你阿姐去了别处,不在此地了?”
然后女童声尖锐的响了起来:“她死了,她最后留的记号就是说的她有危险,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会再留记号的。”
方八郎干笑:“那会不会是你家的仆人背了主?”
“我现在不是跟你说这些,你最好老实的说出所有有可能的人,实在不行我就把你们这些家族挨个杀一遍。”
方八郎感觉这个女童还是太想当然了,还杀一遍,恐怕她杀几个郎君就会被满城搜索,如果自己能逃出生天定要抓住这个女娃娃好生折磨,不然难泄心头之恨。
口中也只能应和:“我实在不知道再交代什么情况了,我就跟你一家一家的说,我知道的都说完,你看看能找出你觉得可能是的人吗?”
“若是能找到杀阿姐的人,我肯定会放了你,毕竟我阿姐也不会喜欢你这般丑陋的人,见了你恐怕还会污了她的眼睛。”
“就是如此,我形貌丑陋,若不是我家中富裕恐怕连女娘都近不得身。”
“你挨家说来,但凡懈怠这头上的水就不是温水而是冷水了。”
方八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温水把他从头淋到脚,还是一部分一部分的淋,让他冻的不行,衣服都黏在身上。
要是冷水想想都让人浑身发抖。
老实交代的方八郎依旧不会抓重点,只能在脑子里搜刮自己知道的各府的人和事,就连自己所在的方家也被他说了起来,甚至自己的不少无伤大雅的丑事也说了出来。
就连自己跟文三郎的“爱恨情仇”也被他当做风雅之事YY着说了出来。
要是文三郎听到他说的情况恐怕又要把他打个半死了。
毕竟任哪一个风采翩翩的郎君被如此一个丑男死皮赖脸“追求”,还不顾别人的拒绝和反感恐怕都是有杀了他的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