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镜河将毛毯往上拉了拉,享受着火炉子带来的温暖,笑着说道:“哦,对了,你们河湖管理处什么时候开始清淤动工,现在已经进入枯水期,再过段时间,天气变得再冷一点,土冻上了就可以进行清淤了。”
“三天后工程就要正式启动了。我们方处长希望您能给大家鼓鼓劲,提提气!”陈盼一边剥着红薯,一边说道。
陈镜河猛地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陈盼:“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和我说?”
陈盼手里面捏着半个红薯,看着爷爷激动的神情,嘟囔地说道:“今天上午我们领导刚和我聊过,我的意思是回来先看看您的态度。”
“臭小子,这么好的事情我怎么会不同意呢?同意,我当然同意了。”陈镜河激动地说道。
陈盼好像早就知道了陈镜河的态度,他笑着说道:“爷爷,您老的觉悟就是高啊,我们方处长说您肯定会同意的,果然让他猜着了。不仅如此,我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什么消息?”
“通惠河要进行整治,不光是要清淤,还要治理成一条景观河,这件事还被市里列为重要工作来抓。主要的方案由通惠区规划局来制订。看这情况,这一次通惠河改造,市里可是下了大力气的,过不了两年,通惠河就要变清了。”陈盼笑呵呵地说道。
“真的?”陈镜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通惠河能够恢复从前的清澈,这一直都是他希望看到的。听到陈盼的话之后,陈镜河激动不已。
陈盼将口中的红薯咽了下去,接着说道:“当然了!市里都已经下文件了。通惠河整治的工作也已经开始部署了,相信很快就能进入实施阶段。”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陈镜河激动地站了起来,围着屋子转了好几个圈,对着陈盼说道:“市里终于要对通惠河进行整治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是啊,这样一来,很快就能再见到通惠河的青山绿水了。”陈盼也是激动不已,对于这一天,他们祖孙俩可是期盼了很久。通惠河由浊变清,恢复往日的容貌,对于两人来说,这不仅仅是一项工程,更是一种情怀。
最近几年以来,通惠河的污染情况已经十分严重,臭气熏天的味道给周围的居民带来了不少的麻烦,甚至很多人搬离胡同,就是因为通惠河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以前的通惠河是一条宝河,而现在的通惠河则是一条废河。
通惠河作为京城人民的母亲河,河上碧波荡漾,河边杂草青青,河岸垂柳摇曳,河畔芦苇荡漾,简直就是一幅绝世的佳景。而曾经如此美丽的通惠河,现在已经枯竭成了一条臭水沟。
为此,很多在河边居住多年的老人都唏嘘不已,也多次向市里反映情况,希望能够改善河边的环境,还通惠河一片绿水青山。
而这一次,区里终于采纳了居民的建议,决定要进行整改,彻底改变通惠河污染现状。
听完了陈盼的解释,陈镜河忍不住拍了下大腿,神色激动地说:“早就该这样了,我们不能只管自己,不管我们的子孙后代,这条河之前养育了我们的祖祖辈辈,如今变成这样,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得给我们的后辈添多少烦恼啊!”
陈盼的眼睛亮了起来:“爷爷,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我现在做的事情特别的崇高啊!”
“废话,自从通惠河被开凿之后,我们河工世世代代服务这条河,说是这条河的守护神也不为过。陈盼,你要知道,不是你觉得,而是这件事情本身它就是非常崇高的!”陈镜河浑浊的眼神里写满了骄傲和自豪。
听了爷爷的话之后,陈盼的心中涌起无限的激情。对于他来说,这条河承载着他许多的回忆,他希望通惠河能够在自己的手中重新焕发往日的生机。
通惠河,有一条红线深深地拴在了陈盼的心上,牵动着他的心弦,而这,是他和通惠河的羁绊。
陈冼冰坐在书房中,神色疲惫地倚靠着椅背,这里是他刚刚安置好的新家,陈冼冰想到了父亲和儿子,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不明白,一条河,能有多深的羁绊?
透过门缝,陈冼冰看到乔雪梁正在收拾屋子。陈冼冰承认乔雪梁是一个贤德的妻子,更是一个孝顺的儿媳妇,这次自己调回来,也是她多次劝解的结果,其实她是在替陈镜河着想。
不过,陈冼冰是陈冼冰,陈镜河是陈镜河,他们俩不一样,陈冼冰一直不愿意回来,最主要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如何和陈镜河相处,横亘在他和陈镜河之间的,是一件让他耿耿于怀的旧事,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依然不能释怀。
陈冼冰希望躲得远远的,但是命运却捉弄了他,又让他回到了这里,不可避免地要重新揭开那道依旧疼痛的“伤疤”。
让陈冼冰头疼的除了和父亲陈镜河的关系之外,还有放在他手边的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是关于整治通惠河的文件,也是他从心底一直都在反感和抵触的事情。为了和这条河不再有任何的交集,他躲得远远的,没想到转悠了一圈,到头来他还是要和这条河打交道,就像是他和父亲的关系一样。
陈冼冰觉得有些讽刺,他依然十分清楚地记得那年,母亲的骨灰就是撒在这条河中,这种近乡情怯的负重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直以来,他觉得母亲的离开与通惠河、与父亲脱不了干系,这是他的心结,也是他无法原谅父亲的原因。
陈冼冰本以为只要自己躲得远远的,就不会和通惠河再有任何联系,可是现在上级领导的安排,让他不得不再一次面对曾经的伤口。
通惠河,真的有那么重要?
陈冼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作为通惠区规划局的副局长,他已经被任命为通惠河改造成景观河工程的总负责人,而他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面对自己一直以来十分抵触的通惠河。
“冼冰,怎么了?”
乔雪梁将一杯热茶摆在了陈冼冰的书桌上,看着丈夫有些纠结和黯然的神色,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陈冼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道,“小盼工作调动的事情,我已经和领导提过了,领导对于小盼很满意。估计就在这一两天,调令就会下来了。小盼那里,你跟他说一说吧,我出面不合适。”
“调动,什么调动?在河湖管理处不是挺好的嘛,怎么还要调动啊?”乔雪梁有些不解地问道。
“河湖管理处,那也能叫单位?在那里能有什么前途,你不想让儿子有个好的未来吗?”陈冼冰一本正经地说道。
乔雪梁的眉头皱了起来:“冼冰,这件事情你事先和小盼商量过吗?”
陈冼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如果他知道了的话,这件事情就办不成了,就他那犟脾气,事情肯定会黄,所以要你来跟他说,就说是我的主意。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让他不要再任性了!”
乔雪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恐怕这家里又要来一次“地震”了。
河湖管理处今天十分热闹。
“通惠河清淤动员大会”的横幅标语十分醒目,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今天是通惠河清淤工作正式启动的日子。
此时在处长的办公室,穿着一身干净中山装的陈镜河见到了方为民。
“陈叔,不好意思,让您劳累了。”见到陈镜河,方为民热情地迎了上来,直接握住了陈镜河的双手,激动地说道,“陈叔,您能来实在是太好了。”
“应该的,清淤嘛,我都干了一辈子了,只要组织需要,我这把老骨头,一定会义不容辞的。”陈镜河慷慨激昂地说道。
“陈叔,你们这些老前辈都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啊!”方为民感叹地说道,“现在我们这些基础的河湖管理工作者,缺乏的正是你们的这种精神。陈叔,今天好好地给我们上一课。”
陈镜河摆了摆手:“上课的话就算了,这个我做不来的。不过啊,为民,我觉得这个动员大会搞得很有意义啊,有些东西,我们是应该传承下去的。”
“陈叔,您说得很对啊,这种好的传统必须要传承下去。我那会儿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以您为榜样的。而且我一直觉得,论治河清淤,您可是老前辈了,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今天把您老请来,主要是希望您可以传授一些经验,顺带着给我们鼓鼓劲儿,出出主意。”
方为民满脸热情的样子,打动了陈镜河。都是河边长大的孩子,同样也是河工的后代,撇开处长的头衔不说,方为民是打心眼里钦佩陈镜河。
“有人曾经劝过我,动土之前要先拜神,讨个彩头。”方为民突然想起了之前一个下属的话,不禁和陈镜河也提了起来。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起来。
方为民接着说道:“我跟他们很明确地说过,咱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迷信的那一套咱们不应该信,也不能信。”
“不过这该拜的‘神’还是要拜的,泥神就算了,要拜就要拜‘真神’。我一合计,要论起这治河清淤的‘真神’的话,那非陈叔您莫属了。所以就想着请您来给我们指导一番,说几句鼓气的话,比我们拜什么神、拜什么佛的要管用得多了。有您这座‘真神’在,我们这心里就有谱儿了!”
陈镜河笑着用手指了指方为民,爽朗地说道:“方家小二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机灵。小盼那小子回去跟我这么一说,我一猜准是你小子出的主意。小时候就不老实,长大了做官了,想着怎么也应该安分下来了吧,嘿,还是和当年一样,鬼精鬼精的!”
方为民也没有在意陈镜河的调侃,笑着回答道:“还是陈叔您了解我。”
“方处长,我听小盼说,今年通惠河不光要清淤,还要治堤,甚至还要进行景观河的改造,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那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啊!”
说句实话,陈镜河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以前就曾经说过要治河要清河,可是年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几年下来,通惠河还是一条让两岸百姓苦不堪言的臭水沟。
“陈叔,您还是叫我方小二吧,嘿嘿,我听得舒服,一口一个方处长的,回去我家老爷子、您那老伙计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我这皮给扒了啊!您老饶了我吧。”
“你小子。”陈镜河摇摇头,脸上是忍不住的笑意。
方为民的嘴角带着笑意,话锋一转,郑重地说道:“陈叔,您放心,这一次啊,市里是下了大决心要对通惠河进行整治的。如今,中国的国际地位越来越高,京城更是中国面向世界的一张名片,通惠河如果不整治,那可就是名片上的一个污点啊!所以啊,市里是绝对不会让这个污点影响京城在世界的形象的。市里的领导已经做出重要的指示了,河要治,不仅要治标,还要治本;不光要治河,还要治景。”
“上级领导真这么说的?”陈镜河眼前一亮,方为民的话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陈叔,您呀,就把心放宽吧,这一次国家和市里,可都是下了大力气、大决心的。”方为民笑呵呵地倒了一杯茶,摆在了陈镜河的面前,面带笑容地说道,“新闻里说,国家环保督察组也开始准备对京城进行巡查,通惠河是必须要变清变美的,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陈镜河心里满是欢喜,竟一时顾不上说话了。
方为民将陈镜河的表情看在眼里,他满脸的笑意,坚定地说道:“陈叔,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的经验多,我们还得从您这里取经。”
“没问题。”
两人聊得甚欢,就在这个时候,陈盼走了进来,对着方为民说道:“方处,已经都准备好了,九点半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好!”
方为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对着陈盼说道:“你先去忙你的吧,等人到齐了,我陪着陈老一起过去。”
陈盼点点头,退出了方为民的办公室。
“陈叔,小盼这个年轻人这段时间工作做得不错,年轻就是好啊,有朝气有活力,而且勤快。”
方为民夸赞着陈盼,让陈镜河的心里舒畅不已,比夸自己还要高兴。
虽然心里开心,但是陈镜河嘴上却很谦逊地说道:“小盼毛手毛脚的,方家小二,他既然到了你这里,你可得多费费心,管得紧一点儿。年轻人,可不能惯他一身的坏毛病。”
“呵呵,陈叔啊,小盼不错,要不然建设局的梁局长也不会点他的将。”方为民意味深长地说道。
陈镜河皱了皱眉头,人老成精,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方为民话里面的意思?陈镜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变数不成?
“这和建设局的梁局长有什么牵扯?”
“冰子和我通过电话了,他希望小盼能够调到建设局。也是,小盼这能力,在我这里确实是屈才了,建设局好,一定能给小盼更多的发挥空间!”方为民话里话外酸酸的,陈盼有学历有能力,更重要的是有热情,他已经准备要好好地培养陈盼,谁承想却是空欢喜一场。
陈镜河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
陈镜河了解陈盼,他知道这不是陈盼的意思,一定是儿子陈冼冰偷偷地瞒着所有人做的。不过从陈镜河心底最深处来说,他也希望陈盼能过得好一些,有更好的前途,虽然他也希望陈盼能够将河工这个身份传承下去。
最重要的是,这还要看陈盼自己的意思。
“方家小二啊,这件事情你和小盼交流过没有,你就没有问问他是什么打算?”陈镜河沉吟了片刻之后,然后缓缓地说道。
方为民笑了起来:“这个,我这个外人不好开口吧。”
陈镜河点点头:“我看啊,这件事情你还是先问问小盼的态度吧。”
“冰子那里的意见也很重要。”方为民聪明地点道。
陈镜河笑呵呵地说道:“最终的决定权在陈盼那里。”
方为民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正好,于是说道:“陈叔,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过去吧。”
陈镜河笑着站了起来,语气淡然地说道:“这件事情啊,是冼冰自作主张了,还是那句话,最终的决定权在小盼的手中。不过,我尊重小盼的决定。”
“是啊,小盼的意见是最重要的。”方为民的神色缓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