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亭里走出两个保安,他们是不太敢拦下依古安卡的。正犯难的时候,安多拉及时出现,两人连忙退后。
安多拉猜到依古安卡早晚会来找随便转学的希尔薇,只是这连24小时都不到,未免太突然了。他甚至连新闻都没看到,该不会上议员是专门为此不告而来的吧?
他心里有点突突,特别是依古安卡身边那个戴墨镜的人,他仿佛隔着墨镜都能看到对方和善的眼神。
依古安卡也是略一皱眉:“你是谁?”
“我叫安多拉·克波夫,是希尔薇的班主任。”安多拉回答。
“让我过去。”
“这可不行,吉安格先生。我校是半封闭学校,外人需要登记,说明来意,否则不能随便入内。”
“我什么来意,还需要说明吗?我女儿在这里,难道我不能进去吗?”
“校方有校方的规矩,乱闯对您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我想,您不打算在公众场合让人说三道四吧?希尔薇的事,我也了解一些。您可以办个手续进去找她,但如果您相信我,就请让我替您说话吧,我会好好劝劝她的。”
安多拉的语气平和得恰如其分,依古安卡半转过身子,叹着气,已是有了退意。
他是个政客,就算周围没有媒体,也不能失了风度。况且女儿的脾气他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
“抱歉,我有些激动,那就麻烦你了。”
依古安卡的车开远了学校,停下来看戏的学生们也重新流动起来,校门前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安多拉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硬着头皮说了那些话,这会儿倒有些害怕依古安卡会不会让自己人间蒸发,不过现在还是开导希尔薇要紧。问了问保安,他很快在图书馆前的广场找到了希尔薇。
希尔薇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书,缓解心情。但是心里太乱,怕是也没法静下来读书,便坐在广场的花坛边。
“发什么呆呢?”追上来的安多拉,坐到希尔薇身边。
“教授,我……”
“别跟父亲那么横,有话好好说嘛。”
“可他根本就不管我的心情!过去就是这样,他眼睛根本没有这个家!”
接下来大约十分钟,安多拉当了个聆听者,聆听希尔薇满肚子抱怨。从小学到大学。
看来,当依古安卡的女儿,确实有些为难她。总是有人把对依古安卡的不满,迁怒到无辜的她身上。
若光是这样,或许还能承受。但是依古安卡似乎没有好好跟女儿说清楚,更多的都是不闻不问。父女之间的关系,正随着希尔薇年龄的增长而越发疏远。
而造成致命一击的,则是去年,希尔薇母亲的病逝。
张罗葬礼和后事的,都是她的亲戚。至于依古安卡,他只在葬礼前回来一次,大概是因为有些书面的东西必须他来处理吧。之后,他连葬礼都没有出席,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妈病的时候,他就很少过问。直到我妈没了,他也没什么反应!他根本就是觉得我妈碍事!这样的爸爸,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希尔薇掉下了眼泪,趴在膝盖上抽泣。安多拉轻轻摸着她的头,说着安慰的话,然后思考该怎么办。
这父女俩的矛盾由来已久,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或许只能让他们保持距离一段时间了。
“好啦,先回去吧,希尔薇,今天你父亲应该不会再找你了。你们俩都需要静下来思考,特别是你,要好好想想。”
希尔薇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安多拉。
“想什么?”
“究竟是留在这里,还是回纽尔去。”
“这根本不用想,教授,我当然要留下,没理由回去。”
“不,你必须想。这是我布置给你的作业。”
安多拉斩钉截铁地说,又伸出手指,立在希尔薇正要张开的嘴前。
“咱们研究历史的人,讲的就是辩证,中立,客观,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生活中,也是如此。留在秋山,还是回到纽尔,这其中肯定各有各的原因。如果你找不到回去的理由,那只能说明你留在这的理由是一时冲动,不经思考。我希望你认真对待,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希尔薇沉默了一会儿,她不太懂安多拉的意思,但还是决定听安多拉的话。
“我知道了。”
告别安多拉,出了校门,希尔薇很快上了出租车。路上,她望着街边的高楼大厦,人来人往,望着这刚刚认识两天的新鲜环境。
然后,她不停地思考,思考自己放弃这些,回到原来的大学,回到父亲身边的理由。
但越想,越是觉得不可理喻。她不明白为什么安多拉会这样说,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安多拉说得还有道理。
出租车最后在一家旅店门前放慢速度。司机提醒着已经想到发呆的希尔薇,她才从那理不清的思绪中抽身,付了钱,匆匆下车走进旅店。
当然,她没注意到,街对面一辆黑色轿车里,戴着鸭舌帽的司机,一直在盯着她。
*****
第二天来到学校,希尔薇和昨天一样,上课,学习,跟同学们聊天。
但周围的环境,和昨天并不一样,已经有了些许躁动。
特别是在食堂和图书馆里,希尔薇明显发觉到,有学生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还有人在小声议论。没有人当面跟她说什么,也没有人故意找她的麻烦,但这种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异常,也像身上有虫子爬一样难受。
她这一天过得很压抑。或许是为了排解心情,放学后,她接受了安多拉的建议,让他送自己回旅店。
在车上,两人也没说几句话,希尔薇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了两眼又放下。直到车停在旅店门前,她依然是颓废的样子。
“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安多拉最后说。
“嗯,明天见,教授。”
下了车的希尔薇走进旅店,按开了电梯的门。她看到里面站了两个男子,但他们都没有下电梯。糊里糊涂的希尔薇没多想,就迈进电梯里。
门刚关好,后面一个男子迅速拽住希尔薇的两只胳膊。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在她发出叫声前,用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奇怪的味道让希尔薇全身酥软,意识模糊。拽住胳膊的那个人顺势把希尔薇背起来,然后跟同伴走出电梯。
一楼大厅里确实有几个人,但他们不熟悉希尔薇。突然出现这一幕,在他们眼中,或许只是一个女孩重病,两个人陪着她去看病而已。
不料,这两人刚走出旅店,就撞见了正要走进旅店的安多拉。
原来,希尔薇下车的时候,把手机落在车座下面。安多拉也是开出去一段路,等红灯的时候才发现。他本是来还东西的,眼前这个景象让他愣了神。
但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两人是依古安卡派来的。
“你们这是……”
这句话实在不应说出口,因为它让那两人立刻判断出,安多拉认识希尔薇,那就对不住了。
空手的男子冲上来,对着安多拉的肚子就是一拳。安多拉疼得弯下腰,没喊出声,毛巾就捂住了他的脸。他挣扎了几下,也瘫软了。
收拾掉这个意外,两人将安多拉和希尔薇抬上黑色轿车。他们并没有因为安多拉的突然出现而慌张,似乎也不在乎有没有路人发现异常。
几分钟后,这辆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
依古安卡上午又和罗洛夫来了一番交锋,这次双方已经不玩隐晦了,直接针锋相对。
罗洛夫的心情比昨天还糟,因为依古安卡在学校大摇大摆露了脸,还惹人围观。今天已经有媒体嗅到味道,把消息发到网上了。更有甚者,还把依古安卡悄悄来到秋山市这件事,引申到“秋山市长与上议员的利益之争”这样的话题上。
这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事了。不好好解释,外界的无端猜测肯定会越来越离谱。偏偏在这个头大的时候,依古安卡又来谈那个破提案。
说罗洛夫起了杀心,恐怕都不为过。
但依古安卡同样是带着火。希尔薇的事让他憋着一股劲,今天他的话没有昨天好听,就差人身攻击了。
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吃过午饭,烦躁的依古安卡独自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时至傍晚,他又想起了希尔薇,放不下心,打算去看看女儿。
可担心自己去了还是一场争吵,只好作罢。
回到酒店的依古安卡,先是对着没开的电视发了会儿呆,又拿出带来的提案文字材料。看了几眼就扔在一边,满脑子都是希尔薇说的话。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别管我!”
他揉着脸,倒在床上。
真正让他放弃的,不是安多拉的劝说,而是希尔薇最后留下的这句话。依古安卡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否定了,脑袋被打了一闷棍。他没想到希尔薇会这样离开自己。
家庭不和,似乎是无法避免的事。政界的勾心斗角,他习以为常,但在外人看来,全都肮脏不堪。妻子和女儿早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逐渐把他当成了外人。
但他,从来都把她们当成家人。
妻子的病逝,是他一生最大的失误。他很少过问,因为他没想到妻子病情会恶化这么快。于是他想着,至少在葬礼上做出忏悔,但即将召开的两院议会锁住了他。
他匆匆赶回家,又匆匆离开,把失去妻子的悲伤埋进脑海深处,然后做出一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留住女儿的心。
他知道希尔薇恨他,也知道希尔薇替他受的罪,但可惜,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笨拙的男人唯一会的,就是以自己的角度,给予希尔薇一切能给的东西。
最好的吃穿,最好的学校,随叫随到的保镖,他不知道这样女儿会不会满足,那道越裂越开的伤痕会不会修复。恐怕不能,但他不在乎。只要女儿在身边,整个世界就都在这里。
女儿是他至今能够不顾一切,推行政治主张的根本动力,而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手机响了。
依古安卡懒懒地拿起手机,是一个号码无法显示的来电,想必又是某些人的恶意骚扰吧,这种电话快成家常便饭了。
他正要按掉,转念一想,又接了起来。
“哪位?”
“请问是上议员依古安卡·卜林·吉安格吗?”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是我,你是谁?又是来骚扰的吗?”
“你会不耐烦也是理所当然。但还请你认真听我的话,因为你女儿在我这里。”
依古安卡站了起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你来听听。”
一阵杂音过后,让依古安卡揪心的声音传来了。
“你们放手!放手啊!别碰我!”
希尔薇的声音,晴天霹雳般击垮了依古安卡。他听到女儿的声音远去,换成那男子的声音。
“现在信了?”
“畜生!”依古安卡从未如此愤怒,“你们要干什么!?要钱是吗?给你啊!”
男子则是不紧不慢:“议员先生不必着急,我们不要你的钱。40分钟后,我们再给你打电话。只要你按我们的要求做,我保证你女儿平安无事。但要记住,今天,你的黑幕和秘密将公之于众,世人将知晓你的贪婪和丑陋。”
电话挂断了。
最后那句话让依古安卡愤怒之余,又带着不解和不安。乱七八糟的想法飞来飞去,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
他捂着脸痛苦地思考了一阵,终于还是决定,向罗洛夫求助。
此时是晚上6点4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