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剑门掌门莫远期是个不拘小节的豁达之人,因此门内向来不怎么注重礼节,更别说是今天这么个大喜日子了。
喜宴席间无拘无束,肃穆的宗门大厅难得地乱哄哄了起来。宗门弟子和山下三教九流的散修斗酒划拳,称兄道弟,莫远期也不怎么在意,反而满脸笑容地看着一切。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如坐针毡的陆行舟,以及他身旁的赵富贵。
赵富贵感觉自己似乎是在承受着可怕的酷刑,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离开主桌,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大厅的另一端。
无独有偶,邓清符也早早站在了那里,似乎在等他到来。食之无味的陆行舟留意到他们俩站到了一块,也站起身来,对师父行了一礼,向他们走去。
这三个人又默契地聚到了一起,跟上次一样,三人又开始尴尬的沉默。
不知道是因为借着酒劲,还是因为离开师父身边松了口气,陆行舟率先打破了沉默。
“真是个愉快的婚宴,”陆行舟打了个嗝,漫不经心地说道,“余师弟是很好的人,他的妻子也是很好的妻子。”
另外两个人虽然听到了他说的话,但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理他。
陆行舟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里多了点责怪的意思:“一想到你们昨天说的那个恶作剧,我就觉得不太安心,你们实在不该这么做。”
“哈哈,陆师弟你说得对,不过也不必这么担心,反正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邓清符笑出了声,只是脸上皮笑肉不笑,看起来让人感觉他不像是开心,反而像是有点阴险,“我昨天也只是同情赵兄,想帮他开解一下郁闷的心情。”
“不过看他今天心胸广阔地为情敌庆贺,我就知道玩笑实在多此一举。”他看了一眼身旁面如白纸的赵富贵,继续说道,“看看新娘,今天真是漂亮,如此美人在怀,首座指环在手,唉,我可真希望我是余师弟啊。”
邓清符的语气幸灾乐祸,而且明显是针对赵富贵,但是他没有反应,因为他被别的事情吸引住了视线。他正望向大厅的大门,双腿发软地摔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一直惨白的面容上突然涨红,脸上如同失控痉挛般地……露出了笑容。
大厅门前,突然响起了清脆的刀剑的铿锵声,七个身穿白袍兜帽的身影站成一列,封住了门口。为首的一个举起了腰间尚未出鞘的剑,用剑柄用力敲打起了大厅那沉重的铜门。
三下响亮的叩击声,传入了大厅里每一个人的耳里,瞬间窒息了大厅欢乐的声响。
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大门处,见到这七个身上那白袍兜帽之后,惊恐地面面相觑。
他们太熟悉这身装扮了。
中央大陆第一大宗门天元门,以剿灭南方魔教余孽为名,组建起了“天元盟”。
剿灭魔教,是大义,第一大宗门,是实力,大义加上实力,其他宗门也不敢违抗,纷纷加入了这个联盟当中。
而眼前这些身穿白袍兜帽的人,是天元盟里的各个宗门包括天元门选出的精英弟子,集结而成的特殊队伍,叫做“猎魔人”。又因为他们身穿白袍,腰间佩有狼形徽记的身份腰牌,修行者们又称他们作“白狼”。
如同名字所言,他们的工作是负责猎杀魔教余孽。但是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难道宴会之上有魔教余孽。
“奉天元盟之名,吾等前来执行命令。”为首的白狼成员大声喊道。
大厅里一片死寂,谁也没有出声,也不敢有何动作。
除了巨剑门最强大的那个人。
“诸位大驾光临,可是为我而来?”莫远期身轻如燕,从主桌飘然而至,瞬间站到了为首的白狼成员面前,语气冷淡地问道,“今日我徒儿大婚,若要商议巨剑门与天元盟之事,烦请改日再来,莫某定必盛情招待。”
“莫掌门明鉴,晚辈一行七人来到巨剑山下已近七日,确实是带着盟主的意思,请莫掌门商议加入天元盟一事。”为首的白狼成员拱手答道,礼数十足。他身后的其他白狼成员一动不动,看来是唯他马首是瞻。
“这个我们整个巨剑门都知道,”莫远期冷笑一声,他身为巨剑山一带的守护神,自然知道山下来了这么可疑的一群人,“据闻贵盟盟主立下规矩,为表敬重,到访宗门之前需在山下斋戒沐浴七日,方能上山。”
“晚辈自知难逃莫掌门法眼。”为首的白狼队长说道。
“既然如此,七日之期未满,”莫掌门一挥手,衣袖轻轻抚向为首的白狼身上,“请你们明日再来吧。”
这一挥衣袖看似轻描淡写,但暗中运上巧劲,相当于七品上人奋力一击。莫远期自然没有下死手,天元盟他也不敢得罪,不过今日巨剑门大喜日子,这几个一身白衣如同披麻戴孝一般闯了进来,让他实在有点心烦,于是便打算让为首的那个猎魔人吐上几口血,权当教训一下晚辈。
那白狼队长反应奇快,见莫远期衣袖袭向自己,连忙横剑挡格。衣袖击打在了剑鞘之上,但没有莫远期预想的击飞吐血,只是让白狼队长退后了一步,长吐了一口浊气。
“八品?”这一击一挡让莫远期瞬间让他明了对方的修为,他惊讶于对方年纪看着也只比余三元大上两三岁,有点惊讶地问道。
“谢莫掌门赐教。”那白狼队长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莫远期的反应,“本应遵守规矩,明日再来登门拜访,只是事关重大,也就顾不上这些繁文缛节了。”
“事关重大?”莫远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晚辈与同伴此番前来,并非拜访莫掌门,是来请贵门下弟子跟我们走一趟。”那白狼队长再次拱手答道。
没等莫远期回答,他朗声对大厅喊道:“诸位当中,可有一位名叫余三元?”
大厅之上的人们眼睛瞬间都转到了主桌的余三元身上。余三元虽然满腹狐疑,甚至有点不安,但想着不能给巨剑门丢脸,便站了出来,走到自己师父身旁,强作镇定地说道:“在下便是余三元,敢问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余三元,”白狼队长从腰间掏出白玉腰牌,向余三元展示,腰牌上的狼头徽记凶神恶煞,“我以天元盟所赋予猎魔人的权力逮捕你。”
“放肆!”一旁的莫远期听了这话,不禁怒火中烧,一掌挥出,直接在白狼队长与余三元之间砸出一个坑,碎石如同箭矢一般四处飞溅。
白狼队长不为所动,镇定地对莫远期拱手说道:“莫掌门息怒,晚辈只是职责所在,我必须带走这位余师弟。”
“放屁!我巨剑门何时入了你们天元盟?何时给了你胆子在此胡言乱语?”莫远期这一发怒非同小可,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你们想拿人,便来试试!”
说罢,莫远期仰天长啸,声音响彻巨剑山间。
大厅上的巨剑门脸色大变,他们清楚知道掌门的这一声长啸是什么意思。
仅仅过了两三息呼吸,一个巨大的身影便从山林中飞奔而出,如同天外陨石一样,砸在了到庭院上,激起飞沙走石。
巨剑山山主,金睛白玉虎听见掌门长啸,久违地现身在了外人面前。它此时已然伸出利爪,呲牙咧嘴,在白狼一行人身后虎视眈眈,不住地低吼,似乎下一息便要将这几个不懂礼貌的外来人撕成碎片。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似乎血溅当场不可避免。
就在此时,莫远期的老母亲黄心巧不顾汤小谷的劝阻,踉踉跄跄地快步走了过来,站在了白狼队长和莫远期之间。众人大吃一惊,黄老太太本非修行之人,但即便如此,她也应该知道这场间究竟有多凶险,就算她真的不知道,难道她不惧怕门外那头金睛白玉虎?
有些事情,没有当过父母的人无法理解。余三元也不理解,他被母亲的举动吓了一跳,又见母亲拉住了白狼队长的衣袍,双目含泪,不断地开口求情。
白狼队长微微皱眉,但不为所动,对老太太的请求没有任何反应。
余三元知道继续下去,只会让巨剑门和天元盟正式开战,如果真是这样,巨剑门随时都有倾覆之危,他思量再三,终于发话:“我跟你走。”
全场都愣住了,莫掌门第一个反应过来,气得七窍生烟,一跺脚,又跺出了一个小坑:“不准去!今天是你大喜日子,怎么能让人把你带走?”
“掌门,母亲,你们先冷静一下,”余三元一脸轻松地笑了笑,“我自问行事光明磊落,并无罪过,可能只是一场误会,我跟他们走一趟,很快就回来。”
莫掌门冷哼一声,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既然余三元这么说,那他也无话可说,况且他也不想与天元盟开战,只好让弟子速去速回,早点解决这桩破事。
倒是黄心巧不听余三元劝,泣不成声,死死拉住了余三元的手,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汤小谷早已赶到,与余三元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俩相处相知十数年,只需一个眼神便足以让彼此知道对方的意思。
余三元的眼神是说,我很快回来,照顾好我母亲。
而汤小谷的眼神是说,一切放心,家里有我。
好不容易把黄心巧拉开后,余三元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先是对莫掌门施了一礼,说道:“弟子去去就回,师父不必挂心。”
莫远期长叹一声,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余三元又转过身,对不停摇头的母亲和面露不安的汤小谷轻声说道:“没事的,只是小误会,等我回来,给你们做烧鸡吃。”
说罢,余三元便转过身来,与白狼队长一同往山门外走去。
这是他和自己母亲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