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与乳娘同睡侧厢，乳娘夜里喂奶，清早懒起，常常是婴儿醒了大哭，才将乳娘闹醒起床。芙若亲自熬了鸡蛋肉糜羹端去，乳娘不得不起来，神情略显不悦，但闻得羹香扑鼻又顿时满脸笑意。
芙若趁乳娘用食之际细看婴儿睡容，白嫩肉乎，煞是惹人怜爱。她轻触小手，微妙酥软递往她心头。忽而间，婴儿左右轻轻扭动身躯，“哇”声大哭，芙若一慌，乳娘连忙上前换尿布，**往嘴一塞，哭闹应即而止。
“娘子想抱否？”
芙若点头。
待吃饱了，乳娘将婴儿抱给芙若，叮嘱保持斜抱让奶水落嗝。芙若一一照遵，手抱着婴儿在院前来回渡步。婴儿竟然也不睡，玉凿小脸认真盯着芙若看。
“你这小娃还没起名字……”芙若对着小脸言语，絮絮叨叨说一串，逗耍了半日，晾透了晨光，便让乳娘抱回去小睡。
芙若原意是不让婴儿哭闹声吵扰，谁成想逗娃儿竟这般有趣，她一得了闲便悄悄往偏院里去。和这小娃儿说话，她一脸认真听着，时而皱起眉头，时而欢悦含笑，仿佛听懂那般样子。
芙若放轻了声音：“等你亲娘养好了身子，你就随她回院里去……到时候，你阿耶阿娘便会给你起个好名儿……”
政光十九年岁晚，家家户户忙着备年。芙若在地窖指挥仆人将屠苏酒取出送往府衙与军营。这些屠苏酒俱是李都护特意请她酿制，希望除夕之日能让每位镇守西州之中原将士喝上一小杯。天井处，许副使正要陪同李都护往城外岸头府军营与将士们一同守岁。
“等我回来。”别副使走前悄悄在她耳旁送话。芙若脸一热，喏应一声，凝望宽厚背影远去。
夜幕低垂，交河城里越发喜庆热闹。小院偏厢里，小娃儿独个躺在塌上伸手蹬腿。芙若靠近看她，她越发把腿儿蹬得老高，嘴里“咿咿呀呀”叫得带劲。芙若抓起她两腿逗玩，一会伸直一会拉平，耍得正欢，忽然瞥见门边立着一人。
芙若心头一虚，立时停下，道：“你……你好些了吗？我……我就是逗逗娃儿玩耍。”侍女搀扶一燕往塌边坐下，芙若往一边退让。
“娘子请留步。”一燕喊住她，声息中尚余气喘。侍女退候门外，她道：“谢谢。谢谢你二位待她如亲生骨肉悉心抚养。”
芙若心头一漏，低声轻问：“娃儿……是骆卫士骨肉？”
一燕微微淡笑，戚戚带哀：“是。若非有她，我早已与他同归。”
“既生下她，又为何忍心舍她而去……”
一燕泪奔如泉：“我对不住她，我愧为人母……”话未毕，气息紊乱不畅，身子晃了晃。芙若连忙托住她，心中懊悔，道：“我言过了，你勿要自责，快快将养好身子，娃儿需要娘亲……”
一燕喘着气，不能言语。芙若目送婢女搀扶一燕离去。娃儿躺在榻上嘟噜吹耍唾沫，并未懂得人间离合悲欢。
院外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往小院去了小半响，又冲冲赶往偏厢。门吱呀而开，副使身披玄色斗篷踏着夜风而归。芙若柔目凝望他，怀中娃儿打了个呵欠，纷纷欲睡。许副使轻步移近，粗糙食指扫了扫娃儿稚脸，一个吻落在芙若额上。
须臾，大伽蓝响起缓长钟声，城中炮竹声此起彼落。
子夜降，新岁起。
芙若抱紧娃儿，轻轻拍抚她后背，道：“莫怕莫怕，元正新岁，快高长大。”
天亮后，各处元正祝酒贺岁，家家户户传座邀宴，交河城里好不热闹。
都护府里亦挤满络绎不绝前来拜贺新岁之官吏乡绅，欢腾了数日，酒窖几乎清空，客人依然有增无减。
元月初六晚，西院请贺医官诊治。贺医官冲冲赶至，细细探脉后，摇了摇头，默默退出。
许副使命乳娘将娃儿抱至一燕塌前，道：“你替她起个小名？”自娃儿出生，他便往长安去信，期望骆家接受，子孙能认祖归宗。奈何骆家对门第门风看重，不肯接纳曲部所出之私生女。娃儿名字便拖至今日未曾定取。
一燕喘息半响，道：“玉奴，小名玉奴。”她自少入高昌王宫为奴，半身凄苦，但愿女儿只为美玉所驱，一生不再遭人轻贱。又道：“能请纪娘子见一面否？”
芙若忐忑而至，一看这光景，顿觉得心中酸楚。
一燕勉力说道：“许副使纪娘子，今后便要劳烦请你们照顾玉奴，我与骆丛在地府定必日日为你们祈福祝祷。”
芙若双目嗪泪，轻轻点头。
一燕又道：“副使，娘子，请你们给玉奴起名……”
许副使点了点头，道：“珞一，许珞一。”他将名字写在纸上，给一燕展示。
珞一，骆丛与一燕之女，许家女儿。一燕弯起嘴角，合上眼睛。
芙若已泪流满脸，襁褓中之珞一朝她张手讨抱。芙若抱起她，她便笑颜逐开，天真无虑。
北院，柴枝燃烧之木香弥漫一室，伴随火烧断裂所生出之噼啪声，将黑夜衬托得更加寂静。
李都护展读长安送来之文书：可暗中扶持龙氏，不可尽信。待龙氏登王位，再行我大周敕封。李都护认出此乃太子字迹，盖了御印，应为天子所授之意。
松青敲门而入，另奉上一信函。李都护拆阅，入目皆汉字，笔画带有婆罗门旋花，顿时失笑，也就只有这位阿耆尼王女写出这种字迹。
立春，员渠城行女王加冕礼，使君可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