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里的馒头
盗可盗,非常盗。
——《盗得经》
第一章:馒头不好吃
早上那八点钟,
睡在那床当中。
只听见,臭道士,在敲钟。
咚——咚——咚
。。。。。。
翻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贾敬一踹被子,跳下地来,喊道:“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烦烦烦烦烦烦!贾珍那小子忘了把我来看,一个人呆在玄真观,没那个月份钱,真的,难办咹咹咹咹咹咹咹!”
“人都死哪去了?为什么吃饭都不叫我,呜呜呜呜。”没穿袜子的光脚,踩在地上的八卦图上好冷,他急忙又爬回炕上去穿衣服。炕当头原来那件极其讲究的道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领脏兮兮、旧洼洼的破夹袄。而那帮老跟在他屁股后头献殷勤的臭道士也都一个不见。
“太过份了,真是岂有此理!”
贾敬丢开破袄,骂骂咧咧地溜下地来,发觉靴子也不见了,一双从未见过的破草鞋摆在脚踏上,正冲他咧着嘴笑呢。
“岂有此理,真是太过份了!”
贾敬气往上涌,不顾身上身单脚下寒,扑到对面墙上,刷地一下抽出壁上挂着的那把太极剑。不知是不是年深日久,抑或机括出了毛病,那剑竟没能□□。贾敬恼羞成怒,索性连着剑鞘一起取在手中。
然而,门,从外面反锁着。阳光从镂花的窗格中漏进来,贾敬才记起自己从昨天起已经成了狱中人。
据说人生70%的烦恼都与钱有关,本来贾敬的烦恼指数顶多就30%,但几天前,一位叫渺渺的道友,茫茫的和尚,外加西城门外天齐庙一个卖药的老道——王一帖,邀他切磋牌艺,八圈下来,就他一个人输。观里替他管钱的道士哭丧着脸报告说:“没钱了。”
贾敬怀疑其中有猫腻,要帐来查。一笔一笔看过去:只见自己,某年某月某日,买了金液大还丹多少颗,龙虎金丹多少粒,朱砂多少斤,水银多少升,王一帖疗妒汤二剂,水月庵馒头若干。。。。。。渺渺真人的千年何首乌、茫茫大士的万年白茯苓,写得有去有来的,只好认帐。
茫茫来讨钱时,贾敬只好开了一张欠条,说:“我是发了誓不再涉足红尘的了,所谓父债子偿,我有一双儿女,你们能要便去要,不敢去,我也没办法。这身衣服是讲好了输给王道士的。”
虽然借此打发了茫茫,但贾敬也因此被软禁在了玄真观里。一天没拿到钱,茫茫是一天不放他自由!被绑票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不言贾敬在玄真观里打算盘,且说渺渺真人自赢牌以后,忽然想起水月庵的馒头了。这天,便让茫茫一个人去收帐,自己由徒弟秦钟陪伴着,一步三摇地踱到水月庵来。
他身上是分文没有,打定了主意要吃一回霸王餐。如果水月庵的主持净虚师太真是传说中的“同盗”中人,那么一切就好办多了。
原来这渺渺真人正是最近崛起的街头霸王。仗着手上有两手从文当山贩来的三脚猫功夫,伙同一个叫茫茫大士的野和尚,坑蒙拐骗,四处作案。最著名的例子有:唆使不法分子拐卖儿童,甄家小姐英莲就是第一个受害者;向金陵皇商薛家推销假首饰、假药冷香丸,诈骗钱财无数。好在那薛家当家的薛蟠是有名的呆子,手上极其撒漫,视珍珠如泥土、金银比顽铁。并不知道他重金买回来给妹妹整天佩带的是含有放射性物质的假金子。当然,失败的例子也有,比如在扬州试图拐骗林府小姐就曾失算,遂北上京华,另图发展。
到了京城,第二天就为了一起小事——斗地主输了两吊钱,打了城里有名的泼皮醉金刚倪二,一时路人侧目,无人敢惹。这一回他来,是听了秦钟的鼓吹,和一些江湖传言,锁定了要吃水月庵的白面馒头!
佛家讲究的是“过午不食”,所以晚课诵《弥陀经》的时候,大寮(厨房)里是没有烟火气的。但今天却有点异样:大铁锅还在烧着——水月庵掌炊事的典座智通小师父亲自守在灶下管火,她的师父净虚师太则站在旁边看锅——锅内水声沸腾,咕噜咕噜;水上蒸笼冒气,卟哧卟哧。
净虚老尼那张圆白的胖脸被火光水气一拌,红通通、水灵灵的。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水,一边扭头向外面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道爷,您再等会!能儿,给茶添水!给秦公子看座!”
外面的斋堂上,是一个清俊的少年公子陪着一个长相邋遢的牛鼻子老道。二人本身就构成一幅奇特的景观,何况又是在这样男人罕迹的尼姑庵里?虽然觉得奇怪,但水月庵的姑子们都藏着不敢出来瞧看,进出侍伺的只有一个叫智能儿的小尼姑。这小姑子不过十五六岁,却生得花容月貌,十分可人。她敏捷地倒了茶,并且抬眼瞄了瞄道人身后的美少年。那少年对上眼风,便也报之一笑,并且装腔作势地比划一阵,仿佛在说:“我来就是为了看你。”
智能儿脸上一红,转身出去。
不多时,一股馒头的甜香味溢出蒸笼,飘啊飘啊,一直飘到了斋堂。那老道正不耐烦地半躺在一张大椅子上打盹,忽然闻到,顿时跳起,打了个喷嚏说:“阿嚏!好香,好香的馒头,不愧是远近闻名的馒头庵。”
秦钟帮着说:“快点端出来,别磨磨蹭蹭的,冷了可就不好吃了。”他来水月庵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智能秀色可餐,见之忘饥,但师父吃馒头的事也不能不办。
净虚师太不敢怠慢,答应一声,亲自端了大蒸笼,蹒跚地往外走,那蒸笼又大又湿,并且才离了火,浑身是非常之烫!
二人正说话时,小姑子智善飞跑进来,说:“不好了,师父,又来个吃白食的!”
净虚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上一颤,蒸笼便往地下掉去,但没容它完全落地,秦钟一个筋斗翻过来,接着一个漂亮的扫膛脚,顿时将那蒸笼弹起。只听“嘭”的一声响,蒸笼稳稳落到了饭桌上。他潇洒地一笑,斜眼去看智能儿的反映。智能儿是呆住啦,所以他更为得意,顺手抽出腰上折扇,有一搭没有一搭地扇着。
净虚不笑反怒,只见她冷哼一声,左掌凌空拍出,那蒸笼盖子不知怎地竟飞了起来。不容渺渺真人反应过来,净虚师太已闪至桌边,两手探进蒸笼,抓住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向墙上甩去。一眨眼的功夫,只见那东边墙上,横五纵六,整整齐齐地贴满了几排馒头,热气吸住墙壁,竟无一掉落。
渺渺真人面色大变,心说不好。净虚说:“谈好了的价钱,不给就想吃馒头,办不到!”
渺渺真人打了个哈哈,笑着说:“不要小气,你怎么知道他是来吃白食的?”扭身抬腿走出去挡在门口,说:“茫茫,你不是在玄真观里打麻将吗?跑尼姑庙里来找我有啥子事?”
外面进来一个癩头和尚,便是茫茫,他伸进一只泥腿,挠挠头说:“啥子事?无非是和尚找道士!这次我们阴沟里翻了船,你还有心情在这吃魌头!秦钟!”叫唤一声,秦钟出来,便吩咐他说:“快点去把你师兄找到起。就说‘下雨了,该收衣服了’!”
这是他们的黑话,意思是说:“出事了,赶紧撤漂。”净虚当然不懂,但察言观色,知道今天的馒头钱多半是泡汤了,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伸,斜眼去看秦钟,因为渺渺真人最初就是他引荐来的。
秦钟慌忙答应着就走,到了外面廊下,悄悄拉住智能儿的手,说:“今天有点事,我得先走了。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砍半边鸡,等我带回来请你吃!”
里面渺渺和茫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根本不敢去看净虚的脸色,茫茫咬着耳朵唧唧歪歪说一阵,渺渺真人便暴躁起来,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挽起袖子,说:“啥子唉?欠帐不还?我要他好看!走!”回头冲净虚说:“馒头先放倒起,等我们收了帐回来再吃。”
不等净虚开口,二人展开轻功,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小尼姑智能走进来,好奇地牵着师父的衣摆,问:“师父师父,鸡是什么?有不有馒头好吃?”
净虚师太狠狠地瞪她一眼说:“胡说什么,那是吃不得的。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不当家花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