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天拄着拐杖托着残躯望着茫茫荒野,不知该何去何从,世人经常说因果报应,他想他的前半生作孽太多了,这大概也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身败名裂的水漫天,曾经是风光无限前呼后拥的林相,如今成了孤家寡人,这还是他吗?不是!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把别人踩在脚下的人呐!从未如此潦倒过,从未如此绝望过,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仅仅是心有不甘,可现在怎么办?拖着这具残败之躯苟延残喘又如何?继续受人的嘲讽和谩骂吗?不!绝不!
忽然,两行清泪滚落下来,他想起了阮式微,他的结发妻子,想起了林卫,还有他一天也未曾见过和照顾过的儿子,愧疚感涌上心头。
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中的人,想起了以前的种种,也能想象到宰相府内到处横陈的尸身……
他默默地掏出一把匕首,摸了摸锋利的尖头,脸上干枯的皱肉跳了跳,苍白的嘴唇抖动着,他缓缓的阖上眼睛,眉头一紧心一横,用力扎进了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深秋飘零的黄叶,慢慢归于大地。眼前模糊着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不是发妻阮式微吗?她的眼神之中满是幽怨,她在呼唤他……
式微……我对不起你……
一个身材魁梧的锦衣男子骑着快马奔驰而过,片刻后又勒马回身,他翻身下马来到水漫天面前,用鞭撩开他额前的乱发,伸手一探,轻轻地将他抱伏在马背上,渐行渐远。
兴隐寺。
天空乌云密布,大殿里阴阴沉沉的,殿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曳不定,气氛显得很诡异。殿堂中间的大蒲团上有个僧人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宛如石像泥塑一般。
锦衣男子恭敬的立在门外,不敢上前打扰。
良久,僧人缓缓站起身,蓦地回头,看着锦衣男子道:“贵客远来,要事为先。”
锦衣男子双手合十,恭身道:“叨扰大师,还望见谅。”
天色越来越阴沉,不久,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的脸,先是掉落豆大的雨滴,而后大雨倾盆而下。
僧人和锦衣男子一前一后来到左厢房,水漫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如同死尸一般,僧人为他把了把脉,一言不发。锦衣男子欲言又止,看了看僧人的面色,又垂手静静地立在一旁。
电闪雷鸣,雨声更大了,屋檐上的雨水流进斜置的半边竹管里,竹管的两头放着两个大水缸,水声哗哗作响。
僧人的眼中散发出一丝光亮,念了句“阿弥陀佛”,锦衣男子知道水漫天有救了,不禁松了口气。
陆湘儿他们几个一路疾如飞矢,到了一处广阔幽深的水泊边,不远处是树木稀疏的小山,山腰处隐隐约约有栋屋子。
陆湘儿停下来气喘吁吁问道:“陈大哥,还得多久啊?”
陈升指了指远处道:“看见了吗,那边有座山,翻过那座山再走八里左右就是了。”
陆湘儿叹道:“天呐!没想到你竟然背我走了这么远的路。”
陈升道:“是啊,师母说走的越远越好,我当然得照办了,你……”陈升看着她面色发白,不禁有些担心,“陆姑娘,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就别去了,你身体刚有点转好的迹象,可别累坏了。”
说着,陈升拿起她的手腕,搭脉一试,半晌不说话。
步十芳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忍不住问道:“陈兄,湘儿她没事吧?”
陈升道:“……倒也没什么异常,可能是赶路太急的缘故。”
陆湘儿和步十芳齐齐松了口气,没事就好,陆湘儿还想去枫眠庄,被陈升制止了,一番劝说后,陈升独自先行而去,由步十芳照看着陆湘儿慢慢跟在后头。
陆湘儿跟步十芳走了一阵,眼前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路边上有一个供行人歇脚之用的木棚子,棚内有张方桌,还有几个木墩子。
两人刚刚坐下休息,棚外就下起了小雨,慢慢的雨势越来越大。
木棚子倒是十分结实,陆湘儿起身四处看了看,突然觉得脚下一软“啊”的一声跳的老高,步十芳面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湘儿,怎么了?”
陆湘儿躲到步十芳身后道:“我的妈呀,蛇呀!”
步十芳刚才被她吓了一跳,听说有蛇,放心的轻笑一声:“别怕,我会抓蛇。”
步十芳一看,就是条普通无毒的蛇,他抓住后对陆湘儿晃了晃,扔了出去道:“呶,没事了。”
陆湘儿的心扑腾扑腾的,她捂住胸口感觉心快跳出来了,前世从小住在山上也见过不少,但还是非常害怕蛇虫,看着步十芳把蛇扔掉了,她四处看了看,生怕再钻出来一条。
天色已晚,雨势渐弱,风吹得外面的大树簌簌作响,陆湘儿的胳膊抵着桌子两手拄着下巴呆呆的看着外面,担心道:“陈大哥肯定淋雨了,真不该答应让他走的。”
步十芳道:“陈兄惦记着他的师父师母,早些回去看看也好,只要没事也就放心了。”
陆湘儿点头道:“嗯,我也担心啊。”她看着步十芳的侧颜长叹一声,“妖孽啊妖孽,难怪人家对你那么着迷,难怪人家要跟我拼命……”
步十芳听懂了她的意思,听她接着说道:“晕头转向!糊里糊涂!思来想去呢,这一切都应该怪你。”
“怪我?”
“当然了!不怪你怪谁啊?谁让你迷死人不偿命的?要不是因为你,你的那个手下也不会拿我当情敌对待,她不拿我当情敌对待那我也不会受伤,我不会受伤那就不会遇见步青云,没遇见步青云就不会进了风波楼……”
话犹未了,一个过路人满身雨水狼狈的闯进了棚内,步十芳和陆湘儿一惊,同时站起身来,步十芳下意识的把陆湘儿拉到自己的身侧。
过路人没想到棚内有人,也是一惊,随即拱手道:“过路之人,行个方便。”
步十芳听那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的样子,便道:“随意。”
陆湘儿看了那人一眼,天太黑,棚内更是漆黑一片,看不清他的模样,她摸到了自己坐过的木墩子,挪了挪位置,坐在步十芳的一旁。
三人默默无语,那过路人见他们二人在吃野果子,肚子早就饿了,他咽了口口水,不好意思开口,低头扯了扯身上又湿又黏的外袍,走到一边脱了下来,使劲拧干了水,挂在棚内撑着。
陆湘儿吃饱了,打开水袋喝了几口水,过路人实在忍不住了,可怜巴巴的问道:“那个……仁兄,还有水吗?可否给我口水喝?”
“给!”
陆湘儿痛快的将水袋递给了他,他道谢后接过水袋,里面还有不少水,他仰头喝了两口,没再接着喝。
步十芳递给他几个野果子道:“我们赶路时采的,阁下若不嫌弃的话也吃点吧。”
那人没有犹豫赶紧接过来道了声谢,大口吞吃,他好像饿了很久似的,吃完了又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在下钱万恪,多谢二位仁兄。”钱万恪拱手道。
步十芳拱手道:“在下步十芳,出门在外,咱们能相遇也是缘分,不必客气。”陆湘儿站起来也跟着拱了拱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钱万恪听了心头一暖,随口问道:“是啊,不知二位仁兄这是要去哪里?”
步十芳道:“哦,我和弟弟出了趟远门,这是要回家去,路上突然下起雨来,好在遇上了这么个避雨的地方。”陆湘儿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钱万恪“噢”了一声,转头看着漆黑的外面,风雨依旧恣意挥洒,他叹了口气道:“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我还着急赶回去呢。咳,二位若有空闲可随我到家中做客。”
步十芳问道:“不知钱兄的府上在何处?”
钱万恪道:“家父在运城为官,二位兄台有空可去作客,万恪在府上随时恭候。”
“有机会一定前去拜访。”
步十芳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几道闪电划过,雷声滚滚不止,陆湘儿清晰的看到那人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