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康年踹了李宫用一脚骂道:“蠢材,你都说了自己是客军,鬼知道神一魁是什么人!即便神一魁再能扑腾,也只是在岸上,到了水里,未必是赵二狗的对手;你们也不想想,茶叶和绸缎在中原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我若是赵二狗,一定奔着银子来”!
杨老柴一听此话脸色煞白,不甘心的追问:“道长,不会吧?劫官银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宋康年反问道:“劫茶叶、绸缎就不诛九族了?反正一样都是市赏,一次是抢,两次也是抢,换做是你,是不是也得一不做二不休”?
杨老柴等人听完,齐刷刷起身围了过来,杨老柴握着宋康年的手使劲儿摇晃:“多谢恩公指点迷津,我们这就回去报信,可此处道路不熟,您能否给我们做个向导”。
宋康年一甩手骂道:“赶紧死开,告诉你了哪片田里打粮食还不够?还得给你做好端上桌?要不要喂你?咋想的那么美”?骂完杨老柴,宋康年想了一下说道:“其实这路也好走,你们下山寻着官道,往西北过紫荆关三十里有一条岔道,你打听一下三官渡和竹林关,神一魁的船队必然从这两个地方经过”。
说完踮脚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看龙骧正抱着婴儿哄睡,笑道:“不想误事的话,你们现在就得出发,赵二狗是你们的菜,我的菜还在此地,还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李宫用张大嘴巴,惊讶的啊了一声:“什么菜”?宋康年心情不错,变出黑羽扇,摇头晃脑的指着龙骧说道:“就好比云房渡吕岩,孔明收姜维,跟你们说了也不懂,你们赶紧去吧”。
杨老柴拱手谢过宋康年,跟众兄弟一商议,留下李宫用照顾三名重伤员,自己带着余下的残兵败将,一溜烟下山往西北方向去了。
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龙骧背起养玉姐,带着独摇子和宋康年以及李宫用等人,也下山往紫荆关方向走去。
一行人刚上大路没多远,龙骧便觉得有些异样,低头小声道:“老宋,此处有蹊跷,一会儿若是出事,你要千万护住玉姐儿母女”,宋康年不解的四处张望,见官道蜿蜒,两侧树高林密,晨雾蒸腾,没觉得任何异样,于是说道:“你别自己吓自己,这里一切正常,能有何事”?
龙骧停下脚步说道:“你听!这里一片死寂,可有一声鸟叫”?宋康年等人连忙驻足静听,果然这偌大的一片林子,只见草木丰茂晨光点点,果然一片死寂,李宫用拄拐上前说道:“不好!咱们中了埋伏,也不知道是敌是友,现在赶紧后退,应该还来的及”。
龙骧冷哼了一声说道:“我龙骧向来是有进无退,挡我者死”!
说话来到路边,将背上的养玉姐放到一块青石上坐着,拿一条棉布毯子裹着玉姐的身体,低头对玉姐说道:“姐你别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他人动你母女一根汗毛”!
养玉姐儿生的十分美艳动人,只是产后虚弱面色灰白,听龙骧如此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咬唇望着龙骧点了点头。
安顿好养玉姐,龙骧只身站在官道中央,大声喊道:“华山龙骧在此,林中何方神圣,何不现身一见”!说完一声长啸,站的近的宋康年耳膜被宏亮的啸声震得嗡嗡作响。长啸过后不多时,便陆续有人钻出密林,龙骧的前后左右,密密麻麻全是抄着锄头、木棍、铁钎、木叉、榔头、镰刀的农夫,看架势不下千人。
龙骧个高眼神好,一眼就看见了昨夜的船夫,正被人押着从后边走来。跟在船夫身后有一胖一瘦两个大汉像是头目,都二十出头的样子,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看着都不是什么好货。
胖头目见龙骧望着自己,远远的拱手问道:“你就是龙骧?我家嫂嫂可在此处?能否一见”?龙骧仰身问道:“你是何人?谁又是你家嫂嫂”?
胖头目拨开人群,带着瘦头目和船夫走上前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青石上的养玉姐,扒拉开龙骧,闪身上前伏在地上,对着玉姐嚎啕大哭,瘦头目也跟着上前下拜。玉姐流着泪,看着跪在面前的二人点点头,气若游丝的跟龙骧介绍:“他们是养成过命的兄弟,革左双雄贺一龙和贺锦”。
龙骧于是上前和二人见过,胖的是革里眼贺一龙,瘦的是左金王贺锦,俩人都是延安府的石匠,这几年一直跟蔺养成跑船送货。
龙骧问道:“你俩千里迢迢从延安府跑来,不会专程来找我龙骧晦气的吧”?
贺锦咧嘴笑道:“哪儿能呐,我们是从汉中过来讨工钱的,路上见官府贴出告示,说养成大哥打劫官船,华山妖道龙骧和宋康年黑吃黑,将我养成哥灭门,还杀了前来主持公道的官差,我哥俩一怒之下,打探了你们的动向,弃船上岸,连夜带人追了过来,好巧不巧捉到船夫,船夫说你是好人,我们不信,便偷偷躲在此地观察,不想被你发现”。
龙骧回头望着宋康年道:“倒成咱俩黑吃黑了,官老爷们甩锅真有一套”!宋康年笑道:“柿子要挑软的捏,赵二狗惹不起,蔺养成捉不到,抓到咱俩就能结案,这算盘打的还不错”!
宋康年看哥俩身后的农夫们的打扮,笑着笑着脸就僵了,他指着革左双雄背后的阵势问道:“你们这架势,哪儿像是去讨薪的,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造反来的。你带了多少人?去哪儿讨工钱?谁让你去你的”?
贺一龙回头看了一眼弟兄们回道:“我这儿差不多有千把来人吧。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我听说马守应和刘希尧还有左挂子,也各自带了千把号人,正从蓝田方向过来”。顿了顿继续说道:“半个月前,有人说皇上给我们备好了工钱,足足三十五万两,让我们到龙驹寨来取,起初我也不信,可后来这事儿说的有鼻子有眼儿,闹的弟兄们全知道了,就拱着王大梁领头过来拿钱,王大梁断了腿行动不便,派我哥俩带着前队先来,我俩琢磨着,反正赖在汉中小半年也没个结果,干脆走一趟碰碰运气”。
龙骧问道:“你们听谁说龙驹寨有工钱拿的”?
革左双雄相视摇头笑道:“这还用谁说,这事儿全汉中人尽皆知”。
宋康年倒吸了口凉气,看了看龙骧:“必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这里边有鬼,不但有人主使,还有完整的计划”。龙骧皱眉点头,转身对革左双高雄说道:“你们上当了,龙驹寨是有三十五万两银子不假,那可是皇上御笔批给插汗部虎蹲兔儿的市赏,不是给你们的工钱,况且这批市赏有一部分已经被赵二狗给劫走了,你们赶紧哪儿来的哪儿回去,别让人当枪使,落个跟我一样,替人背黑锅的下场”。
胖憨的贺一龙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问龙骧:“老弟你说的可是真的”?李宫用凑上前来,掏出腰牌在贺一龙眼前晃了晃:“这还有假?市赏就是爷爷押送的,被江贼给抢走了,这一批货物价值三十五万两不假,可跟你们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贺一龙和贺锦哥俩气的直跺脚,一通大骂后,将实情告知了身后的弟兄,招呼兄弟们回家,可身后这帮弟兄们不乐意了,七嘴八舌的大声嚷嚷:“我不回去,来都来了,不去龙驹寨看一眼我不甘心”!“这笔钱赵二狗能抢,我们为什么不能抢,赵二狗算什么东西”!“来都来了,赵二狗抢官府,咱们抢赵二狗不就完了吗”?
黑瘦的贺锦见群情汹汹,也忍不住跟贺一龙说:“哥,来都来了,两手空空回去不合适吧,养成大哥怕二狗子,我可从来不怕他,反正咱们有人,干他一票怎么样”?
世上许多事,坏就坏在“来都来了”这四个字上,贺一龙见群情汹汹民心可用,也踌躇满志来了精神,于是当下回身,叫来几个弟兄低头合计了一番,决定暂时不接养玉姐儿,一面派人通知王大梁召集人马,一面带着弟兄沿丹江北上,盯紧赵二狗的动向。
龙骧见他们兴高采烈的闷头合计,诧异的问宋康年:“朝廷既然有钱,为何不先顾子民,怎会把钱白白送给虎蹲兔儿这个外人,朝廷不至于如此亲疏不分吧”?宋康年冷笑看着龙骧摇摇头道:“幼稚!真是幼稚”!
临别送行,贺一龙亲热的拉着龙骧的手赞叹道:“兄弟你虽然年轻,可这身侠义肝肠,实在让哥哥无限钦佩!你看你,官府已经定罪,通缉令已经贴的到处都是,你还能悠哉悠哉的四处溜达,不管家人死活,这份儿豁达,哥哥我这辈子可都学不来,心大如此,实在让人钦佩呀”!
龙骧一听此言大惊失色,见贺一龙面色郑重不像玩笑,忙回身望着宋康年问道:“老宋,下山时师傅跟我说过,江湖事江湖了,绝不祸及妻儿家小,莫非师傅唬我”?
宋康年回道:“你师傅没有唬你,可事涉官府就不是江湖之事,不必讲江湖道义,在咱大明,抓逃犯先抓家人,严刑拷打追问下落是免不了的,可我从未听你说过还有家人,他们现在何处”?
龙骧心急如焚,跺脚叹道:“这下可糟了,我爹还好,现在陇州关山替庆王养马,想来不会有事,可我娘正在商州府小姨的豆腐坊帮忙,如此说来,不光我娘,我的小姨和小姨夫还有舅舅一家,怕是都要受到牵连”!
宋康年见龙骧脸色大变,急忙说道:“事涉人命,又是杀官谋逆,你的大名估计早已三百里加急传到商州,只怕此时令堂已经下狱,咱们必须尽快赶回商州设法救人,多耽搁一天,令堂性命就多一分危险”!
无巧不成书,宋康年所料不错,此时此刻,龙驹寨城门刚开,朝廷三百里塘报就到,送信人自商南而来,在衙门等了半天,愣没找到管事儿的张宗夫。
龙驹寨这个地方,属商州知府直辖,知府吕逊是个逍遥郎君,基本不问正事,派了府衙户科房小吏张宗夫常驻龙驹寨,兼领龙驹寨码头税司衙门。张宗夫能得此美差,主要是其人长袖善舞,是知府大人名副其实的招财猫。
驿卒沿街打听,最后在龙驹寨最出名的酒楼荞香居街边早餐摊,找到了正带儿子吃早点的张宗夫,张宗接到公文,看了一眼扔在桌上,指着凳子道:“先坐下吃饭,荞香居的水煎饼可是远近闻名”,驿卒见张宗夫身形矮胖,大眼高鼻阔唇,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便不敢吱声,欠着屁股坐在张宗夫对面的条凳上。
张宗夫一斜眼见驿卒怯生生不知所措,便抬头大声吩咐道:“老毛,来八个水煎饼一碗稀饭给这位兄弟”,抬眼说话时,瞥见街对面的墙角,蹲着一排外地来的流民,共有二三十个,其中一个靠墙的邋遢老道,生的十分显眼,正望着自己,张宗夫见此人龟形鹤背,大耳圆目、须髯如戟,颇有几分仙气,于是招手喊道:“道爷,不如过来一起吃,我请客”!
老道也不客气,甩了个油乎乎脏兮兮的大布囊抗在肩上,阔步上前,大咧咧的坐在张宗夫的左手,撸袖子喊道:“给我来二十个水煎饼,多给辣椒别放醋”!张宗夫冲老道伸出一个大拇指赞道:“行家”!
此时,适才跟老道蹲在一起的农夫们开始起哄,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领子上插了一面刘字三角小旗的汉子,摆弄着一对儿打铁的榔头,操作浓厚的蓝田口音冲张宗夫喊道:“财主老爷,请老道吃饭不请我们?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呀”!“是啊!是啊!不地道啊”!蹲在小伙子身边还有一群吊儿郎当的少年,跟着他一起起哄。
张宗夫似是没有听见,只舔了舔碗边儿,伸手抹了一把嘴边的油,拆开公文又细看了一眼,随手扔给驿卒,然后伸着脑袋,笑着冲着坐在桌子对面,正啃着水煎饼的七八岁的黑胖儿子笑道:“招财,你表哥出息了知道不”?
招财辣的直咧嘴,放下筷子捧碗喝了口稀饭,龇牙咧嘴,长吸了一口气问道:“龙骧表哥怎么了?怎么出息了?是赌博赢了还是拐了窑姐儿私奔”?
张宗夫附身神秘的笑道:“你表哥杀人了,杀的还是官老爷,真活见鬼,不过这事儿也只有鬼才信。一会儿我要去接客。你在这儿等着,跟你李叔一起去趟商州,让你娘跟大姨赶紧去石关躲一阵子,切记,事关重大”!招财望着爹爹点了下头,继续埋头吃饭。
跟儿子说完这些,张宗夫用袖子揩了下嘴角,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几步,看着小伙子脖子上插的三角小旗,笑道:“你干啥的?插个小旗儿作甚”?小伙子咧嘴笑道:“我打铁的,小旗儿便是我的招牌,你想咋?是不是看我不顺眼”?
张宗夫摇头一笑:“有趣有趣,谁教你的”?小伙子翻了个白眼:“没人教!你想干啥”?张宗夫没理他,只回头冲荞香居老板喊道:“老毛,这十几个穷汉的饭,你先管着”,说完对小伙子说道:“这儿是我的地盘,只要你们不闹事,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们,若敢添乱,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小伙子一听管饭,哪儿顾得上再听下文,一窝蜂挤到摊前闹哄哄等着水煎饼出锅。
见张宗夫背着双手走远,蓬头老道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我多虑了,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呀”!招财耳朵尖,抬眼问道:“老先生,啥叫百无禁忌”?
老道心情不错,也学着张宗夫的样儿俯身冲着招财坏笑道:“我不是老先生,你可以叫我道长,我跟你龙骧表哥是同行”!
招财辣的直咧嘴,喝了口稀饭,眨着乌溜溜的眼珠冲老道瘪嘴道:“同行是冤家”!
老道惊讶的打量着招财,吸了口气的问道:“你也听郭德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