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府上,一个管事嬷嬷就拦住了姚君忆的去路,说老爷在前厅等她。
姚君忆自是有些疑问的,可又不敢说出口,只得任由管事嬷嬷牵着她来到前厅。
裴居远着一件宽大的烫金黑色常服背手站在前厅的中央,手里捧着一柄碧玉茶壶,看样子是等候姚君忆多时了。
姚君忆走到裴居远面前,老爷好的“老”字还没脱出口,裴居远便面无表情地将那盏茶壶摔在姚君忆面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姚君忆有些不知所措。迸裂的茶壶碎片划伤姚君忆的脸颊。姚君忆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手却没心思去捂,只是半坐在地上不吭一声。
“你胆子不小啊,竟敢私会外男。”裴居远话中明显夹杂着怒火。
“你知道咱家花了多少钱将你从妓院赎出来,整整一千两!”
“你却背着咱家给咱家戴绿帽子,嗯?”
“来人,将夫人关到重楼去!”
满心想着裴居远知道了她今日私会外男,按他的性格可能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却没想到只是将她关在裴府最边儿上的重楼里聊作告诫。
姚君忆被两个高大威猛的下人钳住两边胳膊,然后推进了阴森的重楼里。刚进去时,姚君忆只感受到满目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姚君忆摸着一侧油腻腻的墙蹲坐到地上,现在只是初秋,却没想到重楼的地面如此冰凉,一阵从下而上的寒气直逼上来。
姚君忆没什么表情,抱着膝盖瑟缩在重楼一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十足的安全感。
就在姚君忆将头埋在膝盖中,却听到墙外有动静。
“哧哧哧”像是有人挪动砖块的声音。
姚君忆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瞧去,果不其然,一块砖不知被谁撬走,露出墙外的光线。
“夫人,是我,青莺啊!”
“还有我春华,夫人!”
两个熟悉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你们怎么来了,我在受罚,被别人看见了对你们不好,快走吧!”
“夫人,我们是来给您送蜡烛和吃食的!”青莺边小声说边将蜡烛和牛皮纸包的点心从空着的砖缝里递了进来。
姚君忆接了过来,直到她点上蜡烛,吃完了东西,青莺和春华才舍得离开。
就在姚君忆朦朦胧胧睡过去的时候,一阵焦糊味激醒了姚君忆,引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火光将重楼很快点亮,姚君忆听见重楼外有人大喊“跑水了”,却不见有人进来救她。想来她对裴府而言,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吧。不管裴居远因为什么理由要拒绝成为皇帝的女婿,她都是是个从头到尾没有名姓的替身罢了。火势越来越猛,烟雾也已经浓到令人窒息的程度。姚君忆放开捂住鼻子的手,任由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淌。她已经许多年未曾尝过泪水的滋味了,都快忘了人的眼泪是这般咸苦。在失去意识前,姚君忆嘴角上扬,竟感到些许快乐。或许到头来终究要面对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未尝不好。因为对她来说,十年前与父母几人一同走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那样她才不会显得像如今这般孤独。
起火时,裴居远正坐在书房里因为皇帝立储一事伤脑筋。他是不可能劝谏的,可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新皇后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最后文官集团和王室宗亲只会弄得个鱼死网破的境地。
他在皇宫里待了十几年,明白生存的一切要领。皇帝眨眨眼他就知道刚才上谏的那位大人要革职为民,摸摸下巴他就明白江南的巡游得安排几个落脚点供皇上赏玩。不具备这样的洞察力和超出常人的智慧,而立之年的他也不可能爬到这样的位置。
他与现皇后朝堂内外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如今她想把儿子立为太子,确实波及良多,对他也有种卸磨杀驴的意味。
裴居远提起笔,在文书上方迟迟不肯落下。
府里的下人进来通报说姚君忆住的那座角楼莫名失火,他的心里竟然惊慌起来。他自己都奇怪,十几年来早将自己的心摔打的钢筋铁骨,怎会这般留有缝隙。当初朝堂之上随口脱出的政治借口,如今竟令他仿佛有了牵挂。他见过太多的风云变幻,多少人因“牵挂”二字成了别人的利益筹码。他才没那么愚蠢。
不如就让她烧死在火中好了。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他感觉自己又恢复成了那个心狠手辣、百毒不侵权的首辅太监。
就这样吧。
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再醒来时姚君忆以为是在做梦。
那个害她关进角楼的裴居远竟握着她的手,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看着她。见她苏醒,裴居远竟显着些慌乱地转换了神情,抽了手,变得同以往一样冷漠。
“老爷,我们以前见过吗?”说完这话姚君忆自己都觉得自己烧糊涂了。
“从未。”裴居远薄唇轻启,冒出两个姚君忆早想到的字。
“老爷。”管家这时敲门走了进来。
“调查出是谁放的火了?”裴居远看向管家。
“是彩妙姑娘找人放的。”
听完管家说的话,裴居远停顿了会儿,姚君忆还以为是裴居远不忍心处置彩妙姑娘,没想他竟转头问起了自己。
“若是夫人想怎样处置?”
姚君忆眨了眨眼睛,这种问题让她怎么回答。太轻,她可是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太重,她也说不出来。
索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学着裴居远的语气发了话。
“剁了丢出去喂大狼狗。”
裴居远挑眉,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姚君忆说完便不敢看他,猜想他心里这时应该在想“这小妮子竟学我说话”吧。
“好,那就按夫人说的办。”
就在管家出去的前一刻,姚君忆忙喊道“等等等等”。
“算了,想是老爷的宠妾,再说我不也没什么大碍,打几板子让他闭门思过得了。”姚君忆终究还是心软了下来。
管家看向裴居远,似乎是在等待最终命令。
“房里的人各打二十大板。歌妓发配回原籍。”
发配回原籍?
那就是又回到妓院了?
对于这么一个好不容易飞上枝头变凤凰又掉回泥坑的人,老鸨是绝不会给好脸色看的。
这么想的话,怕是对于身高气傲的彩妙姑娘来说,并不比直接杀了她好受。
啧啧啧,还是大总管厉害。姚君忆在心里感叹着。
裴居远又看了姚君忆一眼,嘱咐了两句注意休息便离开了。
他一开始便知道是谁放的火。姚君忆在街上私会外男的事儿也是放火的主谋派人朝他学舌的。
呵。不愧是丞相府送来监视他的玩意儿。
对于姚君忆来说,惩处才是最好的保护。
想那人聪明是聪明,可惜跟丞相老头儿一样聒噪心急。趁着这次机会,裴居远刚好逮着机会这个间谍清出去。
回到书房,裴居远没有继续琢磨他的诏书,而是走到窗前,盯着夜空那弯月亮看得出神。回想起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姚君忆,刚出生不久的她睡梦中的脸散发着世间少有的清澈纯真,竟与现在别无二致。
命运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和命中注定,他终究是狠不下心杀她,她大抵也恰是自己的劫难。
裴居远叹了口气。想来自己真是老了,明明刚过而立,竟已经不似年轻时那般杀伐决断了。
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