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头儿如今已花甲。
他就像一坛封存在地的老酒,时日越长,越是醇香。
结了婚后的柳印山,大为收敛,非但不再出去纸醉金迷,还一心一意扑在柳家生意中,虽无建树,可苦劳居多,也惹得父亲连声赞叹,‘浪子回头金不换!’
五年前,妻子病重,一口气没上来,便去地下陪自己短命儿子了,丢下他一个老人孤零零,突然有天,发了脾气,把膝下孙子孙女都撵出别墅,选择一人品味孤独。
高至六层的别墅,白天保姆来打理做饭,管家会来照应楼外花草,顺便讲些外面的奇闻逸事,可一到晚上,却是空寂无声。
今天保姆和管家走得晚,老爷子大概是三个钟头前出门,交代可能晚些回来,他们知道柳老爷子出门没带钥匙的习惯,对柳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是个操心人,念及老族长晚上还要回来,便要求保姆也留下,等柳印山回来,伺候他睡下后,再一同离开。
保姆没二话。
当老头儿步履阑珊,回到别墅,走进大厅后,便挥退了司机,拄着拐杖来回踱步。
如山川似的眉头,显露出心中深深忧虑,他走到茶几前倒水,可端在手里却半天没喝。
一直等到茶凉,他才回过神,倒掉,重新续了一杯热水,端在手里,一步一步挪到沙发旁,坐下。
柳印山从上衣口袋拿出手机,手指一划,打开界面,手指轻点屏幕,老眼好似昏花,可却瞪着屏幕,瞪得老大,也不知在看什么。
在旁边站着的保姆,看出老爷子心情不好,不敢上前说话。
柳印山叹口气,还是没喝茶几上的茶水,闭目思索片刻,睁开眼,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丽儿,柳棠母亲出车祸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爷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呀?这事儿都上新闻头条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柳印山顿了顿,老眼微眯,问道:“那……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突然语腔拔高,仿如沉冤被辱,用尖锐的嗓音,急声说道:“怎么会跟我有关系!爷爷,您在说什么!”
“我一整天都在公司待着,忙得要死,哪儿也没去,您该不是怀疑,是我找人开车撞的他们?”
“我对柳家祖宗发誓,没有!”
柳丽急急从被窝里爬起,玲珑曲线,春意朦胧,可脸色却苍白如纸,她拿着电话,语气加速,道:“我的性子您还不知道!骂人不输人,打架不输阵,可是要让我去干杀人犯法的事,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这个骄傲的女人,分明是被柳印山一句话吓到,连自我诋毁讽刺的话,都舍得出口。
“哦,那没事了,明天你抽空,去医院探望下,毕竟都是一家人……”
柳丽急赤白脸的面色,老头儿看不到,也不感兴趣,他只是想确认一件事,确认后,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老头儿脸面沧桑,满是沟壑,眉毛拧在一起,紧皱如山川,他从沙发站起身,在大厅拄着拐杖,继续来回踱步。
保姆家中有事,终于忍不住上前,出言告退,说是明天再来,请老爷子早点休息之类。话没说完,柳印山烦躁挥挥手。
管家从门外走进来,见老族长眉头忧郁,上前一步还没张嘴,便被此时心情沉重的老头儿挥手撵走,‘都走,都走吧,该走的不走,留这儿干嘛?该回来的,却找不到人影……’
保姆和管家听不懂老族长后半句意思,不过前半句听懂了,他们鞠躬一礼,连声告退,老管家临走时,还特意嘱咐,晚上睡觉记得关窗,明天他一早便会过来。
柳印山怒斥一声,‘聒噪!’
人都走了,这个莫名发了一通脾气的老头儿,也终于静下心来,他看着随手扔在茶几上的手机,想了半晌,最后还是拿起来,又拨了个号码。
是柳丽兄长,柳亦林的号码。
“亦林啊,你在哪儿?”
“爷爷,我在家呢。”
“哦,你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
“没什么啊,这不是中盛地产项目被您交给柳棠了嘛,我名下也没产业,没个正经工作,所以每天就是打打球,看看书,偶尔出去和朋友吃个饭喝点酒,闲暇了有想过出门找点事情做,可您也知道,我如今负债累累,银行卡都被冻结了,身上连一万块钱都拿不出来,这年头,不管做啥都要有启动资金,一万块,连买个小摊都难。”
柳印山老眼中疑惑更深,好似听到电话那头有吵闹声,打断话语,‘什么声音?你在哪儿呢?’
“哦,我在家里看电视呢。”
老头儿深吸口气,略带怒其不争的语气,对电话讲道:“有时候,步子迈大了,并不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静静心,对你来说,也许是好事……这个咱们先不提,我给你打电话,主要想是问你两件事。”
电话那头的男声,好似也注意到爷爷语气,忙收敛起来,严肃道:“爷爷您请问。”
“第一件,今天柳棠母亲,华淑仙在彩虹桥遭遇车祸,这事你知道吗?或者,我干脆直接点问,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回答道:“知道,没关系。”
柳印山点头,眼神微眯,不知是否相信了对方所答,沉吟片刻,再次开口问道:“第二件事,我要你亲自去查一下萧明远这人,如果可以的话,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然后每天晚上给我汇报他一整天的行踪,不用太具体,主要观察他去了哪儿,和谁见了面,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在哪儿上班,什么职位……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电话那头的柳亦林沉默片刻,接着疑惑问道:“爷爷,我可以问下,为什么要查这人吗?”
柳印山端起茶杯,轻轻饮了口微凉的茶水,润润老嗓,颔首想了下,说道:“可以,之所以让你查他,是因为中午时,我有个媒体朋友来电话,他说他手下得到大新闻,也就是今天柳棠母亲华淑仙遭车祸坠湖事件……”
顿了顿,老头眼睛微眯,继续说道:“他还随口说了句,开车那司机是叫萧明远?是你柳家的入赘女婿?怎么和中盛地产公司新任老板重名……”
那电话那头明显被这句话惊到,“什……什么?您是说,萧明远是中盛公司那个新任老板?”
柳印山扶着额头,轻点两下,闭目思索,喃喃道:“不确定,我也不知,这世上重名重姓人太多,也许是巧合,不过……”
“若真是呢?”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因为谁也不能敲定,若是个巧合乌龙还好说,万一真是他,那么他故意隐瞒身份这事,就耐人寻味了。”
“好的,爷爷,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