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挥挥大袖,平地上生出一股旋风,把我和千里眼顺风耳卷在一起,飞出兜率宫越过南天门,落入弥漫着的重重雾霭之内,四周朦朦胧胧。当蕨萝诞生的地方隐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一下子昏沉迷糊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置身于大圣兄弟的客房里了。大圣兄弟仍在睡觉,天蒙蒙亮。
“刚刚进到千里眼顺风耳的梦境里了!”我对自己说道。千里眼顺风耳一定对被太上老君逐下凡间耿耿于怀,以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由是给我知道了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不过,我很疑惑他们为什么没有了原本的神通。
而且,我忽然有些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惩罚,什么时候是补偿,惩罚和补偿都是那样的神奇,抑或惩罚和补偿本就交织在一起,纠缠不清。
约莫半个月后,一间名为誌古斋的古玩店在杨美城开张了。
誌古斋尽管位于街市偏僻处,但也算面迎道路,交通方便,不缺旅人。店内窄小局促,简陋,除去三尺柜台,仅能摆下两个博古架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博古架上林林朗朗地摆上了许多成色非凡的大小玩艺,这些玩艺不是俗物,堪称至宝,但所标价钱之低贱,简直令人大跌眼镜。有一手工磨制的四喜童子项玉,师兄弟拿着宝贝不当宝贝,仅卖一贯铜钱。一个游客将此玉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心里不停地嘀咕。
这时来了个褴褛老者,走近柜台,眼神从宝贝上一一扫过,大圣招呼道:
“客官走近些,过过手,掂量掂量才知道宝贝的好。”
老者微微一笑:
“我就想瞧瞧你这里有没有一种叫做五色花的颜料?”
大圣是五色石孕成,只知道五色石,没听说过五色花,当下嘿嘿一笑,道:
“五色花的颜料,客官打算作画么?”
“正是!”
“听起来是稀罕物!不过我这里只卖古董玩意,不卖文房四宝,您受累,再找找。”
“找过不少店了,都没有。”
“还找过不少店了?!”大圣笑道,“稀罕物自然不易碰上,您不会用别的颜料作画么?”
“没有五色花颜料,实在提不起作画的兴致。”
“听您的口气,您是大家?!”
老者呵呵一笑,径自去了。
良久,把玩项玉的顾客斜眼看了看大圣,又看了看八戒,猜不出两个人究竟哪一个才是愣头青,咳了咳嗓子说道:
“以四喜童子为图案的项玉,历来不少见,并不是十分的值钱。你卖它一贯钱,也不算漫天要价,还算是公道的,只是……”他留住话头,不再往下说了。
这人摩挲了半天,大圣早知道了他的心思,也就装模作样地说道:
“非也非也,你说一贯钱还算是公道?!也不觉得我卖亏了吗?你这是忒外行啊你!你听听,”他把项玉放在游客耳边轻轻弹了一弹,让游客好好听了一遍清脆的回响,继续说道,“此玉遍体通透,净白如洗,击之声脆,成品后又在地里深处掩埋了几十年,早就暗含灵脉。如此稀罕货色,你若是识货,只怕要你十贯钱你也得飞快地掏钱。”
客人并非不识货,实在是人心不足贪欲太盛,想要再压低些价钱,听了大圣此说料想没戏,便收起话头说道:
“如此说来,今天这个便宜我还是占定了的好?”
大圣在他眼前晃着项玉,笑呵呵说道:
“今天我打开门光明正大做生意,绝对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本店日前才开的张,所有宝贝以超低价钱馈赠顾客,不但一文钱不赚,还倒贴门租钱。如此便宜的美玉,你若不趁早买了回去,难道要给识货的人抢先下手,我说你这是迂得要死啊!”
客人终于不暇细想,一把从大圣手里拽下项玉,三下两下包起来塞进衣服里,麻利地拿出铜钱当堂成交,捡了大便宜后禁不住地神采飞扬,激动得飞也似地溜得无影无踪去了。八戒呆呆地望着,对大圣说道:
“师兄,虽说这些宝贝来得轻松不要一分本钱,但这样子做买卖是不是忒贱了点?!在那边,人家做这行的,一天到晚门可罗雀,十天半月做不成一笔生意,一旦做成了生意,哪怕仅是一件宝贝也要赚个千儿八百的,所以这一行才叫做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我们誌古斋昨天才开的张,几十件宝贝就卖了一半去了,今天早上还有一个做批货的要了十几件,算上现在这块玉,这么多笔交易总共也只得了不到一百贯钱,我看着怎么那么像笑话呢?我们在这里立足还是要顾及脸面的啊!师兄,咱们还是改一改好吧,要不这还不跟卖米一样,卖得多赚得少,啰嗦辛苦不得钱啊!”
大圣扒拉柜台上的算盘,嘈杂的声音响了起来,停手时大圣说道:
“师弟,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咱们原来就是把玩宝贝耍弄宝贝的主儿,那些古玩宝玉该值什么价,可以卖多少银子,为兄能断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你到店面后边瞧瞧去,子家老屋偌大的一间屋子,家徒四壁,要什么没什么,再看后边那一畦菜地,枚芳每日在那里挑粪担粪追肥施肥的,乌蝇乱飞,其臭无比,讨人嫌弃得很那。”
“唉!”大圣叹了一声,望着外边路上的行人继续说道,“师弟,做人处世的艰难,我是至此方知!枚芳大婶种菜贩卖,自已照顾自己已是勉强,如今子归逢的病情不过稍有起色,就不愿再受檀香客栈恩惠,拖着病体残躯和枚芳大婶回到老屋居住,说着是有志气,实际上只有一个卖菜的营生,如此想要兼顾二人的衣裳伙食,你说,怎么可能呢?这样捉襟见肘的日子,他们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八戒听了,颇是生出了一些感触,说道:
“想我那时在高老庄里卖力气,不外是下地除草牵牛耕田,时常遭到烈日暴晒骤雨浇身,俗世的一些苦头,我也是见识过的。”
大圣笑道:
“呆子,那时有高老爷这样的大户人家管吃管喝又管睡,你一介神仙不过是出几分蛮力罢了。何况还有个如花似玉的高家小姐让你过干瘾,时时激励你用心干活,拿它与枚芳和子归逢现今的状况相提并论,你不觉得丢脸?!”
八戒讪笑道:
“眼下枚芳大婶是不做便不得生路,我那时是要当人家的女婿自己屈就,比不得,确实比不得。”
大圣点点头,继续说道:
“为人之道,贵在相守相持言而有信,一个篱笆三个桩,得人点滴之恩应该涌泉相报。那日我们为了要下这间店面,故而央告檀香客栈老板,让他帮我们做说客去和子归逢谈,客栈老板回话说只要我们有本事把古玩店开起来,不像猴子摘玉米似地三心二意瞎折腾,让他们二人有一份长久稳定的店租可以收用便应承我们,这可是子归逢的原话。我们兄弟二人,开这个店还不是手到擒来吗?想见子归逢如此可怜,当时我便应承每月给两贯钱做店租,枚芳大婶却主动过来传话,只答应每月仅收一贯钱,说是行情如此,他们是老实人家不会漫天要价,又说房屋过于简陋破旧,要赖我等修葺一番,每月收一贯钱,是情理之中,还说既然我们做的是古玩生意,大沱不曾有过这样的店,不一定每月都有交易,如果实在不行,拖欠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而且不收我们的押金。他们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