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誌古斋,各自上床胡乱睡了一觉。迷迷糊糊中,大圣听到后门传来枚芳焦急的呼唤,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对面床上八戒鼾声连连犹然未醒。
大圣不想吵到八戒,没有立刻回答,径直起来打开房门,房门打开的霎那,一眼便瞅到枚芳紧张的神情。
“枚婶早啊!”
枚芳见了大圣,即刻大为宽慰,好似心上一块石头落到了地上,对大圣左看看右看看右,问道:
“你们两个可是都在屋里呢?”
“在,在,在!”
要找八戒么?大圣让到一边,要请枚芳进来,笑着说道:
“表弟还在床上睡懒觉呢!”
枚芳并不打算进房,只是伸长脖子往房内张望,未几笑容满面,说道:
“是这样,今天我一早就做好了早点,但是又迟迟不见你们过来吃了去开店。我和子老爷想起你们昨夜很晚也没有回来,事先又不曾听你们说过会去哪里。以前你们从来不曾这样子过。所以就有些担心了。而且我过来之前听到买菜回来的崔姨说,外面传闻檀香客栈那边死了一个人,呸呸呸……害得我和子老爷直以为是你们出了事。”
居然是这个缘由,一份关爱显而易见,大圣挠挠后脑勺,咧着嘴,笑呵呵说道:
“枚婶说的哪里话?!常言道,好人自有好报!我们兄弟都是良民,子老爷、枚婶都是良民,哪个敢来算计我们?不怕天打雷劈么?是不是?枚婶先进来坐坐,我马上叫醒了表弟一块过去用早饭。”
枚芳摆摆手,心满意足的说道:
“既然是昨夜回得晚了,谓能要睡便由他睡吧,你也不必叫醒他了,让他多睡些。一会儿你洗漱完了自己先过来用早饭罢。”说完,转身,从走廊回去。
大圣后脚跟着送出门外,心中若有所思,怔怔看着枚芳远去的背影,不料看到子归逢影子晃动,闪身出来和枚芳走到了一起。原来子归逢也是跟了枚芳过来的,只是没走到自己门前,而是在不远处默默等候。
长夜漫漫人困马乏,高比穆回到衙门后因心事繁多,不愿入房惊动韦氏,只在卧房外的躺椅上浅睡了一会,起身后便走到书房翻看物证揣摩案情。窗外朦朦胧胧,天色渐渐变亮,他寻思良久,一无所获。
韦氏起来见不到高比穆,便往窗外望去,见到对面的书房亮着灯,心里说道:
“人都老了,还这么勤于公务做什么呢?还有哪样事比得上把自己照顾好了更重要吗?”
未几厨房把早饭送过来了。韦氏让杂役把早饭放下,跟着杂役出了门,径直走到书房,只见高比穆呆呆地看着桌面,桌面并无明显的杂物。
韦氏在身后关切地问道:
“老爷,先前天快亮了你才回来,早先我还听见有人在击鼓鸣冤,莫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了?”她声音不大,担心吓到似乎正在走神的高比穆。
高比穆怔怔地点点头。韦氏叹了一声,把他劝回厅堂洗漱。
韦氏在水盆里拧干了毛巾,说道:
“老爷在这里做官做了十来年,差不多快要告老回乡了,以前都没什么波折,余下这些日子,最好也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又道,“唉!虽说老爷在任上没有来得及顾及子孙活计,但我也宁可老爷像这些年一样风平浪静,最后平平安安地退下来。”
高比穆不置可否,接过毛巾擦了擦脸,说道:
“这几个孩儿的事么……想想这些年他们也是跟着我清苦。枉我还是一个四品官员,只顾大家不顾小家,确是有些愧疚啊!唉,算是我一直以来考虑不够周详了。”对着镜子,他露出嘲讽自己的笑容。
坐到桌子边上,高比穆一面吃一面说:
“再过两个月就到年底了,吏部稽考的官员会到杨美城核验我这一年的政绩。年年如此,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现在发生了一起抛尸命案,衙内事务就有些复杂了。”他说着有些走神,忽然冒出一句,“哪里由得我分心!”
韦氏惊道:
“这些年老爷以教化为先,杨美城人人谦让有礼,不是都很和气的么?怎么还发生人命案了?”
高比穆瞟了韦氏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东西谁也看不到,甚至自己都不知不觉,教化?不见得能改变什么!”
韦氏伺候他穿上官服,上上下下都收拾整齐了,他到二堂点卯。各房县丞典吏诸多下属都已按时就位。高比穆点点头,看起来还算满意,嘱咐了几句,命主簿和刑部典吏以及几个捕快跟着自己,步行至抛尸现场再行堪看。
既已天亮,杨美城街市行人渐多。抛尸现场虽地处偏远,但路过的行人不断聚集观看,渐渐也就有了一大堆人围在那儿。
危蔟忌早已划了一道警戒线将行人拦在线外,另两个衙差把腰刀抽出一半亮在胸前把守着,模样十分威武。多数看客规规矩矩地看着,不敢擅动,倒有几个胆大的闲人不时地对着尸首指指点点,说起话来一惊一乍。
此时,尸首被白色的袋子隐隐约约地覆住了躯干,只露出颈脖以上部位。尸体旁边的石凳上摆有一面镜子,一个年轻的画师正在临摹尸首的相貌。或许是还没有为这般惊骇的面容画过像,画师拿着毛笔的手有些哆嗦,秋风渐冷,他却不住的往脑门上擦汗,紧张之余,不慎将画笔在自己额头上粗粗地画了几笔,有时又不得不停下来冥思苦想半天。围观的人忍俊不禁。
高比穆来到的时候,画师正在绞尽脑汁,十分努力地构想着死者这番尊容在生前大概会是个什么样子,学着尸首的骇人面貌左右上下抽动自己的脸皮,就像演双簧时站在前面的小丑,时不时地照一下镜子揣摩。他当然看到了镜子里自己被画花的面容,不擦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担心擦了会更加的一团糟。
饶是高比穆有着极好的涵养,看到这番光景也忍不住差一点笑出声来。当他凑近了,清楚地看到了画纸上的肖像,不由睁大了双眼,分明吃惊不小。须臾,他的吃惊变成满心的佩服,在这位年轻的画师笔下,画中人与那尸首实在是太过相像,看看尸首,马上又看看画纸,一个死不瞑目,一个栩栩如生,目光挪移之间,仿佛便若一人频止而现。高比穆不住地点头夸赞。
他转过身,问危蔟忌:
“危捕头,你可有新的发现?”
“回大人话,天刚亮时这里还没什么人,卑职细心搜索过一遍,可惜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高比穆听罢,背起手在小小的圈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眯着双眼在地面上又再搜寻了一阵,依旧一无所获,索然无味时他走近危蔟忌,对着画板感慨道:
“这位画师还很年轻啊!”
危蔟忌恭恭敬敬的说道:
“他是城里独一无二专画人像的画师,很多人都找他为垂暮的老人绘制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