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放开嗓门高声大叫:
“躲起来那位!背后弄手脚的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若真有本事,放我出来当面大战我便服了你。”
狂风咧咧,无人应答。
八戒激灵灵地:
“师兄糟了,会不会是佛祖怪罪我们私自下凡,要把我们捉回去哩!”
大圣一惊,道:
“早前你在大雷音寺外等我,是不是叫旁人看见了?”
八戒道:
“那倒没有,我在寺外躲躲藏藏,像是人怕鬼,鬼又怕魙。不曾见到周围有一个人影出现,想来确是无人知晓。”
大圣惶惶难安,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时间渐渐久矣,师兄弟二人眼睛赤红神思倦怠,越来越昏沉欲睡,到后来再也经不住,迷迷糊糊不知人事。
宇宙之奇,自在想象之内更在想象之外。有一个疆域甚广的地方,姑且称之为幻域。幻域战火纷飞数十年,虞氏宗延乱世称雄,经历大小九百场鏖战,忽一日遣奇兵攻入京城蒗州,旦夕之间改朝换代,建立大沱国。虞宗延拜天祭地,自命圣祖皇帝,年号祥竟。
这一年是为祥竟元年。
前朝相国甸冷春早知大势已去,为避战乱,寻得机会带领一众门生各携家眷出走京城,隐居于京郊起凤山。这天女儿产下一女,母女平安。喜讯传出,甸冷春赶去抱起外孙女,观之眉清目秀,颇具英姿,欣然起名姝鸿。少顷,留京探子飞马而至,报知京城易主。甸冷春即将外孙女交还其父缪尽毅,收拾一番率众门生赶赴京城。行至山外撞见浩浩荡荡一飙铁骑,将近万人之数,马上马下旌旗招展,将士金盔金甲,威仪凛凛。
甸冷春上前通报姓名求见主将。
主将闻报策马而出,身后数十人跟随,其中一个人被簇拥着,其身高九尺穿着蟒袍,仪表堂堂红光罩面,满面春风难掩不怒之威。另有一人远远站立警戒。刘雅距之甚远,其人背对阳光,身形被烙上一圈圣光。浑身一片金色。
甸冷春急忙下拜:
“拜见大沱开国圣祖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门生随他一起叩拜,口称归顺。
圣祖皇帝大悦,下马扶起,拜官,仍旧尊为相国。
便在此时,西南面忽起异象,五道金光贯通天地,圣祖皇帝惊异,端详良久,未知其远。
甸冷春乃行君臣之礼,说道:
“恭喜吾皇,金光衔接天地,是为洪福齐天之兆。臣惶恐,从此为大沱苍生殚精竭虑,不敢有一分苟且。”
圣祖皇帝欣然而笑,于是君臣同归。
这一日的三十三天上,佛祖散了课业,留下观世音菩萨及金蝉子二人,说道:
“我有一切法缘,可以观看尘世千年因果,你们且去看来。”
言讫将手遥指,只见不远处化作青葱草地,一团祥云平地上袅袅升起,烟雾缭绕渐次散开,未几当中现出一名道长,仙风道骨,骨骼清奇,五绺白须随风微微拂动。
老道长正将一个巴掌大小的葫芦盖上。
佛祖道:
“你等可知这道人乃是与天同寿,历劫明心的人世万祖菩提祖师?”
二人皆称认得。
佛祖又道:
“菩提祖师手中葫芦乃是世间至宝,自有万千气象。”
观世音与金蝉子辑首称道:
“善哉!善哉!”
佛祖道:
“此地缈隐于世,名曰清凉架。今番祖师来此,为的是一桩公事。祖师曾有一个徒弟,生而癫狂好动,虽经多番劫难,亦有功名正果,怎奈劣性不改,尚不能见性明心。此番造化轮转,他又要劫数难逃矣。”说话间双眼微闭,似睡非睡。
观世音与金蝉子不敢打扰佛祖冥思,合掌静立一侧。须臾幻境中又有一人现身,脸上依稀是佛祖的模样,到了菩提祖师跟前,打辑尊称:
“祖师,别来无恙!”
菩提祖师将葫芦放入袍袖,还了一辑:
“佛祖慈悲!”
佛祖微微一笑,道:
“祖师劳心劳力,诲徒不倦,功德无量矣。”
菩提祖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尘世中生灵万物,脾性夹杂,或有觅道求证者,路途艰险,遥遥而不得。正果昭彰,非一日之功啊。”言讫手指身边石凳,做了个请的手势,“佛祖请坐。”
佛祖在石凳坐下,双手扶在膝上说道:
“祖师此言极是。世间的灵种,本来造化颇多,是者出类拔萃,无论艰难险阻,亦无论安康美满,素无二心,有如皓月当空令人敬仰,此诚宇宙之妙,万物之福也。”
菩提祖师点点头拱拱手,亦在石凳上落座,谦虚道:
“佛与道名号不同,实则融会贯通。教人春风化雨行善积德,与天地同生共荣是你我两家研习教义之根本。佛祖此番远道而来,理当有所见教,贫道恭听高论!”
佛祖摆摆手,颇为谦恭,微微笑道:
“不敢,不敢。多年前我曾经听得一言——度得虔诚礼敬之人是为功德,度得焦躁暴虐之人是为大功德也,我以为此言甚善,不知祖师看法如何?”
祖师肃然说道:
“此言当真不差,深得我心!焦躁暴虐之于人有如恶海行舟,徘徊在九幽边缘无生无死。此等人不易启蒙开化,言行举止乖张善变,但有机缘便反复,其情曲折,哪怕凤凰磐涅正果彰著,也有沉沦萎靡的时候。他们多有前功尽弃者,说起来令人唏嘘垂怜!”
佛祖点头慨叹,道:
“尘世间一应事物辗转轮回到了今日,算起来已然万万年有余,其事是耶?其事非耶?”
祖师微微笑道:
“我等远离尘世不问风情,其间的是是非非已由不得我等妄言,要说,也只好留给尘世的后人来评说。只是既然能够历经万万年,日复一日,此数当是美轮美奂之意也。”
佛祖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道:
“凡人原是世间万物之灵,能绵延至今时今日,与喜、怒、忧、惧、爱、憎、欲七情关联甚切。此七情,兴之所至,取舍有难易,不能自决,或有时高涨,或有时萎迷,世间繁华衰落,凡人险恶愚钝,皆七情之扰也。”
祖师将拂尘收在臂弯,拱手笑问:
“佛祖释义如此近切,莫不是有所了然于胸?”
佛祖正色道:
“非也!俗世间的兴亡盛衰自有定数,我等说得做不得,类比乐极生悲者、喜极而泣者、悬崖勒马猛醒者亦有其人。我观祖师爱徒,是天真地秀日精月华之子,如何免得了日月恩泽的绵长情分!他近日心气浮躁,眼看就要误入歧途,祖师担忧弟子前程,本来亦是常情。不过,祖师不待其躬身自省,欲待加以管教,却是有所阻滞的嫌疑。”
菩提祖师听了,一颗心凛然跳荡,看着佛祖疑问道:
“哦!如此说来,就算我是他的师父,也不便于管教他了?!”
佛祖摆摆手说道:
“祖师言重了。斗战胜佛诞世之时,破石而出惊天动地,我就料知这厮的功果远不止于大闹天宫取经成佛,他也是日精月华润泽出来的后世子孙,来日五方仙山万千洞主亿数佛陀都会承他恩惠。今日之事命有定数,旁人点化之,未必比得上造化点化之!请祖师明鉴!”
菩提祖师站起身来,一手把拂尘在背后轻拂,一手捋捋长须,沉吟良久说道:
“想我那劣徒,虽然武艺高强,但是骄躁之心从未平息。此次若能因造化轮转而转性归真,也是他自己修得的一桩莫大功德,其善莫大焉!”
观世音与金蝉子在镜外看得分明,知道是佛祖分身下到凡间,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各自疑惑。坐在宝莲台上的佛祖摆了摆手,霎时间幻境消失无踪。
二人异口同声: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都问,“敢问佛祖,这厮纯属私下凡间,如此会有何德何能,竟要五方仙山万千洞主亿数佛陀都受他恩惠?”
佛祖却道:
“此乃天机!你二人各自转回居所,潜心参禅,悟证大道,他日也会大有功德!”
二人无奈,只得躬身告退。
大圣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漫天之下哪里还有什么飞沙走石,只见到处阳光明媚树木葱茏,鸟语花香怡人心脾,分明置身于一片小树林内。他惶惶然,寻思自己做了一个梦,和一个女子一起被火焚烧的梦。回想未梦之前,遍地的飞沙走石也如南柯一梦。苏醒之后,假的梦真的梦都消失无踪,自己可以动弹了。
八戒在一旁鼾声大作,看得出来也是梦得正酣,大圣眉头紧蹙,又推又摇,连声催促道:
“八戒起来,八戒起来,快看这是什么地方?”
八戒被大圣叫醒,起来往四处张望,不以为意,说道:
“我一直做好吃的梦,哪里知道这里是哪个山旮旯,不过不像咱们来过的地方。”
又对大圣笑言,“敢情是师兄的高强法力把妖怪退去的吧?!那是什么妖怪?”
大圣在八戒脑门打了一个栗暴,没好气地说道:
“老孙不会说大话不会邀功,妖怪退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刚刚风沙围困异常诡怪,我浑身被约束,使不出一点法力,还和你一样都睡着了,醒来时发现风沙退尽,地方也不是原来的地方,这个光景是活脱脱焕生出来的。”
八戒摸着脑门,痴痴笑道:
“原来不是师兄,还以为是师兄故意戏弄我呢!错怪师兄了。”他拍拍肚子说道,“我们应该被困了好一阵子了,现在肚子又饿了,先去找些吃的东西填肚子吧。看来这地方不错,走走就能找到吃的。”
大圣犹豫不决,暗想那股撼天动地的暴风狂沙:
“毫无征兆,平地间呼啸而起,五道通天照射的金光,动静如此之大,不该会没有来由。这番私下凡间,会不会被天上抓回去?”隐隐觉得不妙。
四下里转了转,头上挠了又挠,大圣想要查看一个究竟,怎奈八戒在一旁连连催促,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肚子居然真的传出“咕咕”声响。
大圣无奈,瞟八戒一眼,暗骂:
“呆子!吃货!把我也拐带饿了。”
乃跃上树梢,放眼观瞧了好一阵子,赞道:
“啊呀!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