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因为这个混蛋，这半年我在外面还喝得少吗？”
林烨几近嘶吼出的两句话和她抿着嘴角泪流满面的样子一遍遍在顾侒脑子里绕行，让他无法平心静气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最不用动脑的煮粥——
给顾染的猪肝肉片粥生生熬糊了，张姐循着味儿从一楼冲进厨房，他才回了魂。
顾侒叹口气把善后工作交给张姐，自己踱出厨房迈进了花园。
秋虫嘶鸣，夜风拂动漫山榕叶簌簌，潺潺溪流倒映如织星辉；
秋露浓重，露珠儿积在青草叶上，晶莹透亮，像一滴滴的眼泪，林烨的眼泪。
顾侒笔直地站在小溪旁眺望远处斑斓的城市烟火，空气中似有过于富余的水汽让他胸腔发胀。
一种无法排解的情绪让他在这个堪称美好的夜晚，呼吸都无法顺畅。
……
顾染晚自习回家了，繁重的功课让他的脸上有些疲意，顾侒给他盛粥出来默默坐在一旁陪他，每天陪他早餐和宵夜是两父子的默契。
“林烨干得好吗？”顾染开口淡淡问了一句。
“她特别出众！”顾侒有些诧异他会关心林烨的工作，但依然回得毫不犹豫。
顾染闻言沉默地低头喝了两口粥，似乎犹豫了片刻，终究低声说道：
“她一次比一次瘦！”
顾染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关心是实实在在的。
“公司马上上正轨了，她会轻松一点！”
顾侒的声音是平的，心却颤得厉害，疼得慌。
“嗯，我吃好了！”顾染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把碗收进厨房，上楼了。
……
顾侒推门进屋时，时针已经跑完一天中的二十三圈，卧室的灯还亮着，林烨躺在床上看小说，情绪早已平复。
她诧异地盯着去而复返的顾侒，问道：
“这么晚回来干嘛？”
顾侒站在卧室门口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迈进浴室洗漱了。
林烨起身拿了睡衣到浴室陪他。
他冲完凉、抽了浴巾在身上随意擦了擦，伸手去拿她手里的睡衣。
林烨一个侧身，挑挑眉，不怀好意的上下扫他一眼，悠悠扔出一句：
“其实，不穿也行！
一会儿，不也得被我扒光？”
……
林烨不着调的一句话配上她极为生动的表情，一瞬就把顾侒心里的烦闷刺破了。
他抿了抿嘴角、上前一步，把她压洗手台边，趁她呼吸一滞的瞬间，拉出她怀里的睡衣套上了。
林烨斜靠着洗手台，看着他的脸、眨眨眼睛、语带不甘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就地正法！
唉，和预期严重不符，太让人失望了！”
顾侒哭笑不得地俯身抱她去床上，在她身边躺下了。
……
月色清幽，有温柔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印在深色的被套上，窗帘随风轻摆、月光晃荡，像夜色中轻漾的海浪。
顾侒侧身用手指轻拂林烨的脸颊，她眉眼温顺地躺在他的臂窝里，眼睫将阖不阖，像只晒饱了太阳心满意足的小猫，哪还有一丝傍晚和他针锋相对时的跋扈样子。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我太自私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顾侒一本正经地低声道歉。
……
“没啥委屈，我就是接受不了你对吴凌风的态度！
为什么他做了错事不受惩罚？
在那些信任他的人面前帮他隐瞒，我们岂不是也变成帮凶？
顾侒你恨他吗？或者说恨过吗？”
林烨侧身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轻声问他，语气里没有凌厉。
“我愤怒！但真没恨过他，从没有！
这一年来发生太多事了，我的心也跟着痛苦、愤怒、焦虑…
现在公司缓过来，自己也沉心想了想，觉得他一直怀着愤怒生活那么多年，挺可怜！”
顾侒幽幽回她。
……
他转身躺平了，一手压在脑后一手把林烨揽怀里，两眼不聚焦地看着屋顶，接着说道：
“我六岁就认识他了。
你知道我从小没什么朋友，虽然他也不怎么搭理我，却是我那时唯一的伙伴！”
……
林烨听他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一个翻身趴他身上。
朦胧的月色中顾侒的眼眶有明显的水光。
顾侒极少谈自己的感受，这一刻，他怅然若失的样子激得林烨鼻头一阵阵发酸。
她抱着他的脖子，把脸俯在他胸口，翁声翁气地说道：
“顾侒，从此我们就当不认识这个人，我也不再恨他了。
我保证不去找冯静揭发他的丑陋行径，也放弃逼你去找楚凡深度交流的想法…
今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就是我们一个普通的竞争对手。
但，在未来的对抗中你一定不能心软，他如果再玩阴的，我们就以暴制暴。
你记住，那个陪你长大的吴凌风已经死了！
过去的三十年你能为他做的都做了，你不欠他的，从不！”
……
翌日，公司主管会，所有主管领导和优秀员工列席。
“未来的一年，各大行业里投入最多的应用将围绕：数据中心管理、容灾备份以及异地业务处理等…
研发部门按照顾董的部署，将针对三个行业的业务特点，竭尽全力地将重要的应用，产品化。
这样，我们就能跑在所有竞争对手的前面，做到真正的引导客户需求而不是追逐…
其实前面都是废话，我就想告诉大家——
我们是最强的，一如既往、无需质疑！”
Jackie顶着标准的老外脸，操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铿锵有力地代表研发部做了工作汇报。
……
“我没什么可说的，贷款批了，我们不缺钱了，但，今年大家都没奖金！
我的汇报完毕！”
孙阳就是猴子派来的逗比，一个一本正经的逗比。
……
“过去几年，绝大部分的政府部门都在烧钱买硬件搭框架，未来，各行业的IT投入将在应用和服务领域大幅增资。
明年将是极关键的机遇年，只要我们能抓住机会迎风而上，我们的业务就将迎来爆发性的增长！
生意无非就是谈理想摆现实——
我们有最能掰乎的Jackie总和全宇宙最帅的顾董去客户那儿畅谈理想和未来；
有最强悍的研发团队保驾护航；
我们还有了一支浴火重生后，忠诚而骁勇的营销团队，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战无不胜！
未来必须可期！
今年我们失去的，明年我们一定要加倍拿回来！”
杨颖把代表营销团队汇报的机会给了林烨，她很轻易地把氛围躁动了。
……
这躁动随着顾侒的上台瞬间凝固，极少当众讲话的顾侒一身便装站在了讲台。
他站得笔直地扫视了一下台下，似乎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口缓缓说道：
“对不起，我没穿正装，对于我来讲通迪就像自己的家，当然也是你们的，我希望能够轻松地面对大家！”
你们就是家人这种煽情的话，他大概一辈子都讲不出口吧！
“十六年了，今年是公司最艰辛的一年，我很感激你们一直陪在身边，其实，我也很感激过去的这一年——
毕竟不遇惊涛骇浪，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陪着我们乘风破浪！”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如炬。
……
适时的停顿，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
他的眼神徐徐扫过台下每一个人的脸，接着说道：
“林总刚才讲到，生意就是谈理想讲现实。
是的，我曾经的理想是竭尽全力帮客户解决问题，为这些行业的信息化发展做点力所能及的努力！
但，经历这一年，我有了新的理想或者说更迫切的理想——
从今以后，我要和你们一起，把通迪变成一个既能解决大家的现实问题，又能帮助大家实现理想的地方！
我要让通迪成为你们坚定的后方！”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秋天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的侧脸，顾侒一向淡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激昂的情绪。
他的嘴角微沉，眼神是历经沧桑后依然一看到底的干净和刚毅。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莎士比亚《暴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