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中,静静坐着几人,围着室中那圆形地毯。
内堂中烛火不甚明亮,仅能依稀分辨出几人的模样。
凡是见到了婴儿异常的人都被请了来,这其中就包括了刚在偏房中的大夫,以及抱着婴儿的江许正。
江许正将盖在婴儿额头上的丝巾取下,那个血瘤般的丸子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在烛火照耀下显得极为诡异。
这个婴儿打出生起就没哭过,此时正安详的躺在江许正怀中睡觉,小嘴轻轻撅着,显得极为可爱。
家主打破了这凝固了半天的沉默,道:“大家怎么看?”
自从江许正抱着婴儿进来,早就等在这里的江淑莹的目光就片刻也没有离开婴儿,在江许正揭开丝巾后,她的眉头渐渐皱起,屡屡欲言又止。
待得家主发话,她这才将微胖的身躯向后一放,拿着寒潭般的声音说道:“此为大凶之兆,若不能除去,江家危矣。”
江许正一听这话,脸色便沉了下来,望着她那癞皮狗般的脸说道:“姑母,您什么意思?”
江淑莹十指交叉,抱于腹上,闭目颔首,说:“此子不可留!”
江许正抱着婴儿穆的站起,散发出浓郁的灵气,死死的看着姑母,“谁敢对我的儿子不利,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家主大喝一声。
江许正这才缓缓坐下,但他那黑豹般的眼睛仍旧死死的盯着姑母看。
待江许正坐下,家主这才说道:“二妹,你为何说此子为大凶之兆?难不成你会占卜之术?”
老婆子睁开眼睛,指着天花板,反问:“为何这孩子出生时就伴随如此异变?若不是天生为邪种,上天如何会降下如此警示?”
“而且。”江淑莹露出一丝冷笑,“你们不知道的是,那血瘤可是一种诅咒!”
“诅咒?”众人脸色狂变。诅咒是某些邪灵术师特有的手段,极为阴险毒辣。但早在三百年前一场大战中,邪灵术师就已绝迹,现在怎么可能又出现诅咒?
“没错,就是诅咒。”淑莹很认真的说道,“虽然我不能确定这诅咒究竟是什么,但为了保险起见,此子不可留。”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诅咒诡谲毒辣,不知何时便会发作,更有甚者,说出某句话或进行某个动作都会使诅咒触发。
这时众人都有些踟蹰,不能确定江淑莹说的是否属实,又不敢去冒这个风险。况且今天所呈现出的异象实在难以解释,下意识的,大家也更偏向于将这场灾难归罪到这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此时,江淑莹又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对家主说道:“大哥,一切以家族为重,一个婴儿与整个家族,孰轻孰重,如何抉择,您自己也明白吧?”
其余几人都望向家主,同时余光也在看着婴儿。大家族中人与人间的感情十分淡漠,此时他们心中想的,怕是与二当家一般。
“咯咯咯,老婆子说的跟真的一样,就连我们都差点相信了。”
寂静中,刺耳的声音从房梁处传来,登时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江淑莹立时变色,向传出声音的方向喝道:“是谁在偷听!”
只见得那隐影中一股黑雾飘散开来,露出了其中的人影,正是江家座上宾飞猴与黑鼠。
“是你们!”几人齐呼。
这两人这些年作为食客寄宿在江家,却并未露过多少次脸,与大家的交流也并不多。因此今天两人突然出现在会议中,不能不让人感到吃惊。
“临走前,三爷可是拜托我们照顾好江家,此时出了这么个事,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管。”飞猴大剌剌的拉过一把椅子便坐下来,叉着腿,环视着众人,好不霸道。
见到飞猴比自己还嚣张,江淑莹的气势顿时收敛了些,劝道:“二位,厨房里各色菜肴早已烧好,你们可以随时去享用,这种事就不用劳烦二位操心了。”
黑鼠走过来,也搬了把椅子坐下,也不理江淑莹,直接对众人说道:“邪种,诅咒,这种唬人的伎俩我也不多说了,想必在座的各位也能分辨的出。只是今日之事过于蹊跷,又恰逢小孩出生,大家难免会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说着,他渐渐将目光转到江淑莹身上,两手交叉着,撑起下巴,直视后者问:“但是冲规城今日出生的小孩也有上百,你凭什么认为就是这孩子导致的异象?”
江淑莹脸色有些发红,辩解道:“就算不能确定这孩子是邪种,但就凭他头上那个诅咒,就留他不得。”
“自从三百年前的邪灵时代覆灭后,诅咒术式可早就失传了。”黑鼠露出那一口黄牙,脸色阴沉的对江淑莹说道:“老婆子,我劝你不要打这个孩子的主意,这是三爷的亲孙子,若是哪天他回来了,听说自己的孙子受了不公的对待,你让我们怎么交差啊?”
此时的黑鼠真的像一只黑鼠,阴险、狠毒都要写在脸上,江淑莹顿时被唬的说不出话。等她回过神来,话题早已跳过,心下不由得一阵气恼。
吓住了江淑莹,两人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任务一般,将话语权还给了众人,自己则自顾自的吃起了桌上的水果。
家主神色缓和了许多,他很敬仰自己的三弟,自然不希望这个孩子出任何事,既然两人已将此事解决,他那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他将疲惫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说道:“把许顺叫过来吧。”
原本沉闷的氛围因家主提起这个名字而活络起来,江许顺是许正的亲弟弟,是比较罕见的拟态术师。但他却偏偏不喜欢学习灵术,而是对烹饪情有独钟。
“这小子,估计躲厨房水缸里去了。”李管家边走边调侃道。
“把他叫过来做什么?”江许正问。
“血瘤的事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知道好,免得惹起议论,让许顺给孩子施加个拟态灵术,把血瘤掩饰住,这样安全些。”家主道。
没过多久,李管家带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青年男子进来了。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众人,他显得有些窘迫。
江许顺对着家主行了一礼,袖上的水顿时甩的到处都是,“家主,您找我?”
见到这样的江许顺,家主都不禁莞尔,斥道:“你这小子,你侄儿出生,也不来看看,倒是浑身湿的似个落汤鸡,成什么样子!”
江许顺挠挠头,讪笑着说:“我这不是想给我哥一家子造些好菜么,再说了,我大哥的孩子出生,不要办个庆生宴嘛,毕竟咱家就我一个厨师……”
“呸。”一直没出声的二姐轻啐一口,“你还好意思说,这些年我们找了多少厨师,哪一个不是被你用擀面杖打出去的?”
二姐出口,江许顺来了精神,反驳道:“那些厨师根本不知道烹饪的真谛,请他们来纯属白瞎了珍贵的食材!”
“够了!”家主赶忙出言阻止,不然这姐弟俩要吵到天亮去,“许顺,找你不是看你来闹笑的,而是让你给你侄儿施加一个拟态灵术,把他头上的血瘤给掩盖住。”
江许顺的目光这才转向许正怀中的婴儿,见到那让人作寒的血瘤,他的目光也僵住不动。
“那是什么东西啊?”许顺被吓到了。
“你不用管那是什么,就问你你能把血瘤掩饰过去吗?”二姐不耐烦的道。
见在场的人都是面露严肃之色,许顺自知不该多问,“我试试看。”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伸去抱婴儿。
而许正却移了移身子,将婴儿抱远了些。
许顺有些尴尬的半伸着双臂,看许正那眼神,他要是伸过去,手就不用要了,但缩回去又有些掉价。
“你不把孩子给我,让我怎么施法?”许顺不满的咕囔。
许正抬了抬眼眉,也不去看他,“你的灵术也有近身使用的?”
“我说哥,这也是我侄儿吧,我抱抱怎么了?”许顺双手仍旧举着。
许正不再说话,只是紧了紧抱着孩子的双臂。
许顺求救似的看着家主,明显想让他帮自己说两句。
但家主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赶紧的,再浪费时间,家法伺候。”
许顺顿时矮了半米,家主的话他不可能违背。平摊右手,一抹莹莹翠色光团出现在他掌握中,那正是他的灵气。
江许顺的眼神变得认真,手掌舞动间,那团灵气登时化为一道翠色匹练,在他双手中不断游走。同时他的双手如弹拨琵琶般摆弄着那团灵气,只片刻间,一朵六瓣莲一样的花朵绽放在他掌心。
“去。”许顺轻吹一口气,那朵花便缓缓的飘向婴儿,最终触碰到血瘤,化为一蓬光屑,融入婴儿额头。
众人不禁将身子前倾,想看看这种灵术有多大作用。那血球的血色果然渐渐消退,终于变得与肤色无异。
但观察人们的脸色,没一个流露出丝毫喜色。
因为许顺只改变了血瘤的颜色,却没能掩盖住血瘤本身。
是以婴儿现在看起来,额头像是被撞击了一样,长了好大一个包,看起来无比滑稽。
众人目光都聚焦在许顺身上,看得他背后出了一层汗,“可能是这个灵术我用的不太熟练,我再试试。”
顶着那些想一巴掌拍死他的眼光,他只得硬着头皮将刚才的灵术又释放了一遍。这次他没有将灵气编织成六瓣莲,而是编成一顶草帽的样子。运气送出,在昏暗的内室中,那团灵气缓缓落在婴儿头上。
人们不禁凑过身来,想仔细观察婴儿变化。
灵气融入婴儿额头,众人惊喜的发现,那个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就像一个被戳漏的皮球。
片刻间,婴儿额头光滑如璧,江许正轻轻抚上婴儿额头,竟丝毫察觉不出血瘤的存在,就像是真的消失了一样。
“总算还有点用。”二姐虽然嘴硬,但还是递给许顺一个微笑。
这一来,许顺就有些得意忘形了,鼻孔朝天,说道:“这样区区一个拟态灵术,哪能难得到我,刚才只不过是让灵术变得有观赏性罢了。”
“夸你两句就找不到北了。”二姐白了他一眼。
“等等,你们看!”李管家心细,指着婴儿给大家看。
定睛一看,刚才还光滑如璧的额头,现在又鼓起了一个小包,还有不断增长的趋势。
只是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婴儿的额头又变得与之前无异。
在众人雪亮的目光注视下,许顺彻底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好吧,我承认,我修为不够,只能做到这样了……”
二姐变脸变的甚快,指责他:“你看看你,好好一个拟态术师,不把精力用在修炼上,偏偏就喜欢做菜。许顺,厨师咱们不缺,缺的是战斗力,你就一点也没家族意识,学学你哥。现在傻了眼了吧,你要是认真学灵术,肯定能让大包消失不见。”
“学我哥干嘛,他除了见我嫂子能变的跟个人一样,其他时候还不是木头。唉你们说我侄子可别像我哥啊,要不然我才不喜欢。”江许顺笑嘻嘻的说。
“真是胡闹。”家主只能扔给他这么一句话。
许正却满心担忧的看着他的孩子,仿佛没有听见几人的对话。
“嘿,嘿,哥,回神了。”许顺在许正眼前挥挥手。
“别捣乱。”许正皱着眉头说。
“我说哥,该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就叫球球好了。”许顺笑着说。
“滚!”
“咦,滚滚也可以啊。”
许正一脚把许顺踹出去。
“好了,说正事,正儿,取个名字吧。”家主说。
“还是家主您取。”许正一脸恭敬的说。
家主也不推辞,道:“既然孩子出生便伴随如此天地异象,便叫幻月。”
“江幻月,好名。”二姐称赞道。
“我怎么听着像女孩名。”许顺小声嘀咕。
许正狠狠瞪了他一眼,许顺立时闭嘴。